※《平安京的黃泉櫻》相關,七条主與七条的故事之五,終。

※我想畢業。

 

 

 

 

 

 

──妖怪、生成、鬼、神祇、幽魂,無論有著什麼樣的身份和過去都能夠和諧共處的。

──神明的靈氣與闇之一族的瘴氣相雜相存,但卻能維持著特有的平衡的。

吵吵鬧鬧的,美豔華麗的、看似尋常實則怪異的、毫無邏輯可言卻又令人心生嚮往的。

源又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在七守閣的作畫房中,在那扇綻放著的金色櫻花的紙拉門後畫過那樣的場景。

最初畫出七条僅僅只是作為為世所不容的非人之物的容身之處。

七条卻從那個只有非人之物的存在,漸漸的轉變為對人們來說可遇不可求的「桃花源」,再後來又有人類成為了長居於此的七条住民,直到今日都還和妖魔鬼怪們和樂相處著──總有一天,七条這裡是不是真的能夠成為年輕時的自己嚮往過的,人類和非人的理想鄉呢?

無論如何,櫻花還是年年都燦爛的大片綻放著。

源又也還是在這片滿開著櫻花,似乎從來都沒有改變過的風景中,一直持續地畫著、畫著、畫著。

 

※ ※ ※

 

而那也已經不知道是過去的哪一天中發生的事了。

也記不清是被什麼事物給稍微勾動了決心的源又,花了好一段時間走遍了整座七守閣,觀覽過這整座城中有如萬華鏡一般的風景──

走出自己的畫室後,首先進入的房間內,似乎正準備出演夢幻能(註一)主角的,身著一襲雪白的綢緞和服,腰間繫著淡紅的染井吉野紋樣腰帶的女性,對著銅鏡畫著奇異的妝容。還來不及細心描繪,忽地身後的拉門後走出了帶著御先、身後長著翅膀的童男童女,卻像只是路過一般匆匆又通過房間立刻進入了另一扇。

跟過去一看時,在另一扇拉門後,打扮得花枝招展、男扮女裝的女形(註二)排練著古怪的歌舞伎。為了不打擾祂們而僅僅只是記下了簡單的肢體動作就回到走廊上時,又遇上了由詭異的市松人偶、生人偶、渦人形和胸口插著巨大五寸釘的藁人形(註三)構成的隊伍……

除此之外──

一蹦一跳的紅白黑三色達摩和福助勤奮地打掃著大概是作為儲物之用的房間。

也不知道是何人的「式」的紙人為走廊旁畫著成串綻放垂櫻的四角燈籠更換著蠟燭;頭上分別長著巨大鹿角和山羊角,臉上戴著奇怪面具,身穿成對和服的兩位神明並肩走著。

純白狐狸和貍貓乖巧地坐在一起,安安靜靜地聽著無臉的落語家手舞足蹈地說著一段段落咄;外觀姿態宛如鼬鼠的雷獸和三人一體的鐮鼬打鬧著。

被猿鬼、池守大人、捧著酒桶大口喝著的山彥。

有著樂器樣貌的付喪神彈奏著輕快美妙的樂聲;捧著裝有般若湯的切子(註四)容器的怪異僧侶,像是要將其獻給什麼人一般的高高舉起。

提著自己的頭,身旁飄著幾叢青藍鬼火的落敗武士;人面鳥身、有著巨大雙眼,與一眾孩童們玩著遊戲的怪物。

岡室、狐狗狸、無臉的野篦坊、笑女。

對著金魚缽中的雀色魚喃喃自語著的漆黑水獺;明明作著舞妓打扮,卻踩著陰陽師的禹步的貓臉少女。

妖怪、鬼族、龍族,還有似乎擁有某些特別的力量,身邊隱約散發著金色光暈的大人物。

頭上長著角的、長手長角長舌頭的、身軀奇形怪狀的、有著一張血盆大嘴的、長了翅膀正飛在半空中的……令人嘆為觀止形態各異的闇之一族,也不知道是在忙著什麼,或根本就只是游手好閒地在四處尋找著有趣好玩的事,在整座七守閣中來來去去的。

傳入耳中的盡是嬉戲打鬧之聲和哇哈哈哈的笑聲,除此之外,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什麼的聲音更是不絕於耳。

 

「看見了嗎?剛才的天邪鬼,據說是為了尋找在那場異變中失散的友人才離開黃泉鄉到此世來……既然都是黃泉鄉的原居民,說不定和那位大人是舊識呢,話說回來,那位大人最近又在忙著何事?」

「然後啊,據說去年秋天,在豐收的稻田上空擺開宴席,舉杯對酌的七条主大人和地藏大人後來啊──」

「然後啊,那位在失去人心後雲遊四海的僧人和楊桐樹上的鬼,在那件大事之後,有了一番似乎別有用意的談話。」

「此生是宴,此世正如同巨大的宴會場……既然如此,就在這場宴會結束之前從心所欲吧,我們來再喝一杯吧……」

 

瀏覽過這座七守閣後回到作畫的房間中,源又在那樣久久不去的話語聲中沉澱了心情,接著什麼都不想到只是任由自己全心全靈投入作畫中。

──熟悉的風景,七条與七条的居民們一點一點在原先空白一片的畫紙上成形。

──畫完了一個部份緊接著就是下一個,描繪出活靈活現的形體後,接下來賦予顏色,而後……

這種不需要再擔心什麼事的感覺,不帶有絕望或哀傷之類的情緒,只專注於畫著自己真心喜歡的東西。恍惚間,源又總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自己,就連世事無常這件事都還是一隻半解──只是懷抱著那個從還小時就開始做起的美夢,以自己最擅長的繪畫想要在世間找到和自己擁有同樣想法的人,想要試著改變些什麼。

以一己之力想要動搖整個世間,明明是多麼徒勞無功的一件事。

但是是為什麼呢?源又在畫著那幅畫時,在意識到這一點時……似乎有點羨慕那個時候的自己。

 

明明也稍微有自覺,知道自己在做著的到底是多荒唐多可笑的事。

卻從來都沒有、也還不需要考慮「放棄」這件事。從來不曾想過美夢也有破碎的一天,還能夠期待著明天的到來。

 

……就連那種羨慕的心情,似乎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 ※ ※

 

無論在人世間──在「外頭」經歷了什麼,現今身處在七条的每個人都是不被任何事物束縛的從心所欲的活動著、過著日子。

儘管無法改變在外頭遇上的事,儘管曾經有過那麼無力那麼絕望的時候,至少現在這樣就足夠了,至少現在還能隨心地想畫些什麼就畫些什麼……懷抱著這樣的想法,常常被熟識七条居民們戲稱為「身體意外硬朗的老爺爺畫師」的源又,直到今日還是拿上了畫筆和畫紙,精神抖擻地在七条各處邊散著步、邊畫著畫。

只是,一如以往的行程在今日卻又稍稍有了不同。

離開古城,越過護城河後,沿著櫻林中那條若有似無的小道一直走下去。這條往來七守閣的必經之路上平時都有許多的妖怪和神祇來來去去的,或是吵著要問這裡的「主人」什麼問題,向「主人」提出什麼建言,或只是瘋瘋癲癲的一直玩鬧下去。

那些總是吵鬧著的傢伙倒是很少像這天中,所有人都躲在樹後或陰影中竊竊私語著。卻又不像是在害怕著什麼,更像是純粹感到好奇而……觀察著?

──這次的「初來乍到者」,大概不簡單啊。

一面這麼想著,源又加快了前進的步伐。也就這麼在紛紛灑落的花雨中遇上了有著「地藏」稱呼的青年神祇,以及另一名……身穿繡有華麗櫻枝與鳳凰的薄雲色十二單衣,像是從花雨中走出來一般的,似人非人的女子。

兩人在那之前似乎正在賞著櫻,直到聽到腳步聲才回過神,轉過身來。

 

「我曾經從地藏和七条主口中聽過您的故事呢,如今終於見面了,創造出這個七条的畫師源又大人。」

然後,女子以摺扇掩面,輕聲笑了起來。

「我是黃泉的櫻花……黃泉櫻MEIKO,幸會了。」

 

升自墨夜空,朦朧月色起

金黃光輝落,達知無邊地

淺紅染吾成檀色,此身化作黃泉櫻

今宵盛開婆娑舞,為徬徨魂靈餞行

──剎那間,源又的腦海中又響起了那時曾從阿染的「信」中傳出的歌聲。

 

而平安京的黃泉櫻的故事,也正要拉開序幕。

 

 

 

註一:夢幻能,以幽靈為主角的能劇。

註二:女形,歌舞伎中男扮女裝的戲子。

註三:藁人形,常使用於丑時參拜等咒術中的一種以稻草紮成人形的物品。

註四:切子,日本傳統一種在玻璃器皿表面切割磨刻花紋圖樣的工藝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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