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篇的故事是早在2015年8月看到真相達文西的新聞就想寫了。
 
※然後最近突然很想寫就寫了。
 
 
 
 
極彩
 
 
    要如何修復一幅破了洞的畫?
 
    要先將畫紙上的纖維重新接合後,再翻轉回畫的正面將顏料脫落的部份補好──做這一行幾十年中我總是會這麼回答。雖然沒辦法保證百分之百和原來的一樣,但以肉眼看來已經恢復到接近原貌,這也是我們這一行的人工作時懷抱著的理念。
 
    至今我經手過的畫作沒有上千少說也有上百幅,從以畫布為底的油畫到蟲蛀侵蝕的並以各種方式裱褙好的掛軸、古畫,無論是多慘烈的破損情況我自認都已經看過了。
 
    而會被特別送來這裡的畫作背後多半都有著千奇百怪的故事,因此我在修復過程中也不是第一次遇見怪事了,也漸漸對那些怪聲、物品移動和怪夢習以為常。然而,過去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
 
    「您已經修好了呀,好厲害……真的完全看不到痕跡,也看不出這是被弄破過的畫了,您的手藝真的很好呢。」
 
    ……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由畫師本人親自找上門來的。更何況現在攤在桌上的這幅據說可是距今一千年前的畫作啊。
 
    能夠找上門來的畫師,是幽靈?或是妖怪?外表看起來也不過是名二三十歲的普通青年,卻穿著一襲感覺搞不清楚時代的赤紅色和服,腳上雖然踩著木屐,走起路來卻幾乎聽不見聲響。
 
    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我店裡的紅衣畫師,一開始倒是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說了「您好」,接著是「這幅畫是我的作品,方便的話可以讓我看看修復的情形嗎」,但這小子卻又像是等不及他人回應似的,立刻自己走上前去檢視畫作了。
 
    儘管這小子先前的舉動讓人感到莫名奇妙又有些惱火,聽這小子稱讚我修復畫作的技術,這還是讓我有些得意的。就看在這句話,以及他說著時那既高興又崇拜的神情上原諒這小子吧──才剛要這麼想著,這小子卻又重新拋下另一句更爆炸性的話。
 
    「我可以畫個幾筆嗎?」
 
    這小子也不知道是從哪拿出了畫筆,已經沾上了顏料,還笑笑地問著:「幾筆就好,拜託了。」
 
    「什麼?不行!不行!如果讓人發現這幅畫有什麼和原先不太一樣的地方,我會有大麻煩的,就算只是幾筆也不行!如果每個來找我的畫師都像你一樣,那還得了……而且這幅畫哪還有什麼可以加筆的地方?這不是──」
 
    不是從頭到尾都已經畫滿了嗎?以細緻的筆觸繪出的每一位栩栩栩如生的畫中角色將紙面擠得幾乎沒有一點空隙。但在角色細節的描繪上卻一點都沒有馬虎,能夠想見畫師曾經花費了多少心力在這幅畫上。
 
    既非草稿又看不出有什麼明顯畫錯的地方,在我看來根本就沒有什麼非要下筆的理由。當然,要是這小子有什麼能夠打動我的苦衷,說不定我還會因為心軟答應下──
 
    「也不算是加筆……只是有了不一樣的體悟,也是從那之後就一直想著有個地方說不定改一下會更好。」
 
    「我也知道找不到修改機會的話就算了。這次只是……正好看到這幅畫被一拳撞破了,還被送到這裡來修復,我就想過來試試看……不過,真的會為您帶來大麻煩嗎?」
 
    「那當然了!」
 
    一想到來自收藏家、展出單位,還有其他同業者的責難,就忍不住頭皮發麻。
 
    拒絕非人者的請求固然可能為自己惹禍上身,但在這一行中待了這麼多年,我也算是見過了為著各式各樣的緣由來來去去的云云眾生,也時常感嘆著能為活人帶來真正的大麻煩的終究還是活人居多。比起活人能夠對同類做出的事,非人製造的災禍又算得上是什麼呢?
 
    再加上這小子似乎也不是很執著要修改這幅畫,於是我一口回絕了。
 
    「這樣啊──那麼,不行的話就算了。」
 
    還以為這小子被拒絕後會很失望,沒想到這小子反而很乾脆地接受了,臉上的笑容也沒有絲毫改變,只是手腕一轉,指間的畫筆又猛地消失。重新凝視著畫作的表情既專注又滿足,接著又轉成了同時夾雜著思念與期盼,又像是強烈地相信著某事的複雜眼神。
 
    是思念著什麼、期盼著什麼、是相信著什麼。
 
    如果是在其他時間我或許還會繼續問下去、也聽他多說個幾句。然而修了大半天的畫,我現在只想早點打烊休息,也懶得再多管那小子的事了。一面打著呵欠拉下店前的鐵門,對那小子說話的口氣也似乎差了一點:
 
    「好了!知道不行還留在這裡做什麼?你不是屬於此世的人,也不應該再待在這裡,你也有該回去的地方吧?」
 
    「說的也是……時間也這麼晚了。我再不回去的話,大概又會被唸上好幾個小時了吧?可是,沒辦法呀,因為這幅畫是──」
 
    身後的那小子苦笑了幾聲。
 
    「這幅畫……畫中描繪的所有人事物,都是我很重要的寶物啊,忍不住就想要在回去之前多看幾眼,畢竟之後就不知道要再過多久才能看到了。總而言之,一直以來都麻煩了,感謝您。」
 
    「說什麼一直以來,我可是第一次──」
 
    轉過身來時,店裡已經除了我之外別無他人。
 
    還真是來得快走得也快。我一面碎唸著真的見鬼了,一面將桌上的《百鬼夜行圖》放入保存箱裡。
 
※  ※  ※
 
    會被送來我店裡修復的畫作,背後多半有著千奇百怪的故事,修復完成後在夢中見到與畫作有著關連的人前來道謝也不是第一次了。但真要說起來,那晚的夢卻是其中最不平常的。
 
    也不知道是站在誰的視角,待在裝潢更為古舊的店裡等待著,聽著店外由遠而近傳來的喧嘩聲。
 
    「虎神,就是這裡嗎?你說的那間……無論破成什麼樣子的畫都能修復的……『極彩閣』。」
 
    那似乎是不知道幾代以前的先祖曾經用過的古店名──想著,面前的木門被猛地拉開。
 
    走進店裡的是足足有半個人高的大老虎,以及……那張在店裡打烊前才看過的臉。
 
    被身穿一襲與曼珠沙華同色的赤紅和服的畫師,視作什麼寶物一般懷抱著的是某幅被撕破的繪畫。畫師臉上明明帶著笑容,在夢裡的人眼中看來卻像是快要哭了一般。
 
    「請問您就是這裡的店主嗎?」
 
    「如果是的話還請您一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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