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這是個一篇會比一篇還要長的系列。
 
※上次寫這組人的故事好像……唔,至少是四年前了?總之下一篇應該不會要等到四年後……吧?
 
 
 
 
鬥魚絢游譚-序
 
 
    夫井魚不可與語大,拘於隘也──《淮南子‧原道訓》
 
    聊記奇聞,以廣井魚之聽矣──《水經注‧贛水》
 
    ──生於潭中之物啊,在這水域中就盡情的去游,盡情的去看這大千世間的一切吧。
 
※  ※  ※
 
    七岐最近總是覺得自己怪怪的。
 
    莫名的很在意一個人──那個常常帶著魚乾來訪,興頭一來還會和自己打上一架,更常對自己聊起旅行見聞的人,在上一次見面時似乎有些無精打采的……就算自己把好吃的魚乾遞到祂面前,試探性的戳了戳對方,那個人卻還是一動也不動的佇立在那裡,雙眼瞇成了一條線,簡直就要閉起來了,就那樣任憑銀杏葉落了滿身,過了大半天才彷彿大夢初醒一般,輕輕地「欸」了一聲。
 
    ──啊,因為是水獺呢。
 
    ──雖然和自己打架的時候能夠很快的接下自己的攻擊,也能夠在自己還沒意識過來的時候就閃到自己身後,雖然身為具有強大力量的「主」,本質上果然還是水獺呢。
 
    ──而且時間也快從秋天轉移到冬天了,活動力有點下降也是沒辦法的嘛,只要再到了明年春天,一切都會恢復正常的。
 
    自顧自地對這件事想了許多解釋,也一直催眠似地告訴自己「不要擔心」,但是,當那個人這一次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春天的腳步都遠到追不上了,夏天也早就過了,到了銀杏葉大把大把地將身處的水潭染成閃亮亮的金黃色的秋天,那個人一直都沒有來找自己時,七岐發現自己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將心思轉移到這些事上。
 
    「那傢伙可是很強的,一定只是在哪裡多留了一下,會沒事的啦,但是──」
 
    一旦想到,要是對方是在旅途中出了什麼意外的話。
 
    而且對方的原型對人類來說可是那個……叫什麼「野味」的,如果在變回原型曬太陽時不幸被人類捉走了,又因為到了這個時節而來不及反應過來的話。
 
    如果是在被捉走時不小心被敲昏了,直到被煮成那個叫做「火鍋」的東西前都還來不及醒來的話。
 
    難得找到這麼好的打架對象,如果對方就這麼一直不來的話……
 
    祂就這樣煩惱了好幾天,煩惱到就連手中捧著最喜歡的魚乾,啃了一口之後,卻怎麼也嚥不下去。
 
    然後,終於做出了決定。
 
    「去找那個人吧。」
 
    將自己最愛的食物全部掃進布巾中,祂學著好久以前從這裡偶然經過的人類打包起了簡單的行李。離開了自己最熟悉的水潭,選擇了這座山中最大的一條河流,站在河岸邊,一面想著那個人,一面緊緊握起了拳頭,像是在激勵著自己一般高呼著:「去找那個人吧!」
 
    「去找黑川!找到了再好好的打上一架!然後再把這段時間沒打到的架都全部打回來!」
 
    祂就這麼跟隨著河流,以自己出生的那座山作為起點,開始了一趟對身為「主」的自己來說,實在是微不足道的旅程。
 
    ……而遇上那名僧人的事,也只是這趟小小的旅程中的一段插曲罷了。
 
    算起來結伴同行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就分別了,但是,七岐的確是從僧人口中聽見了那句似乎很有深意,自己卻一直不了解的話。
 
 
※  ※  ※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了!」
 
    七岐一邊以不快也不慢的步伐走在那名僧人的身旁,一邊滔滔不絕的說著話,從一開始自己出來旅行的理由,到無意間憶起的往事,還有那些祂和黑川打過的架──
 
    七岐是在順著河流到了出山口,進入平原之後不久認識那名僧人的……要說「認識」也有點怪怪的,因為僧人一路上從未說出關於自身的事,在那段短暫的相處時間中也多半都只是……聽著七岐自己自說自話而已。
 
    沉默寡言的、古怪的蛇眼僧人。
 
    初次見面的時候祂還誤以為對方是濡女、蛇五右衛門、手負蛇之類的蛇妖怪,畢竟對方可是有著每次都來找自己麻煩的那些蛇類的那種眼睛──同樣的冰冷,不帶有半點溫度,但是下一個瞬間祂卻又忽然察覺到,從那人身上傳來的氣味,是不折不扣的人類的氣味。
 
    「啊,原來是人類嗎?」
 
    儘管祂在不知不覺間就把心裡所想的事情給說出來了,還說得不怎麼小聲,僧人也只是淡淡地瞥了祂一眼,之後更像是絲毫不將很厲害的自己放在眼裡似的,拄著錫杖,逕自從自己身邊繞過。
 
    對於這個小小的插曲……似乎被人刻意忽視了的事,七岐自己倒是看得很開。
 
    因為早就不是遇上一點小事就亂發脾氣的小孩子了,對於人類之事祂還是多少知道一些的,黑川有時在祂們兩個都打得累了,躺在湖邊的草地上時,也會說起那些祂遇過的人類的故事:不太喜歡與怪力亂神之物打交道的人類,不太喜歡熱熱鬧鬧的祭典的人類;不太喜歡開口的人類,不太喜歡打架的人類,還有……呃,會抓所謂的「野味」來冬季進補的人類……
 
    所以在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祂也僅僅只是想著:看起來是個不太喜歡與他人有所接觸的人類啊。
 
    再看看僧人前進的方向,竟與自己是相同的。
 
    「我們兩個,都是要沿著河流一路走下去的」──尾隨在僧人後方觀察了好幾天,七岐才終於得出了這個結論。而因為僧人一直都沒有出手攻擊自己,甚至連往自己這裡看上一眼都沒有,更附帶加上了「沒有攻擊性、沒有危險性」的評語,這麼一來,祂更進一步放下了平時用來武裝自己的敵意與警戒心。
 
    說起來,黑川似乎也在無意間提過,自己與第一次見面時相比變得更容易卸下心防,待人接物也更為溫和的事。
 
    「這樣是好事嗎?」
 
    七岐不太懂。
 
    或許是因為鬥魚與水獺那天生就相異的價值觀,就算是現在回想起來,七岐依然無法了解黑川的意思。
 
    七岐是鬥魚,與生俱來就有好鬥的本性,遇上了其他的鬥魚也只有相鬥或敗走一途,所以必須努力變得強大,強大到他人無法侵犯自己的地盤……祂也知道自己或許永遠沒辦法理解能夠過著群居生活的水獺──黑川的想法,只是在結識黑川之後,漸漸的也覺得躺在草地上和平地對談的感覺其實也不錯,所以也就相信了黑川的話:
 
    「我覺得這樣也不錯呢。」
 
    祂一直一直都是一個人走過來的。
 
    強大到最後甚至成為了一座山的「山主」的七岐,也因此從來不知道除了作為本能的「打架」之外,其他能夠表達自己想法的方法。
 
    就算已經不必再與其他人爭奪地盤了,對某個人有興趣了,想要好好的交個朋友,想來想去還是只有「打架」的這個方法。在付諸實行之後,卻連那些一開始對自己懷抱有善意的人也逐漸遠去,更有因此結下仇恨,三不五時就來找麻煩的……
 
    七岐就這樣,對著始終沉默不語的僧人,宛如忽然開啟了什麼機關似地不斷的述說著。
 
    ──和那些人打起來的事;和黑川連續打了三天三夜的架的事。還有……
    用言語好好坦露自己的意思、不用打得至死方休只是出於嗜好的切磋、贈送好吃的禮物……一點一點的學會這些的事,一件又一件。
 
※  ※  ※
 
    僧人在整段路途中也並非完全沒有說過話。
 
    但那也僅僅像是正好想到般隨口問了一句:「汝……為何執意沿河而下?」
 
    「啊……因為黑川是水獺呀,水獺最喜歡吃魚了,還有螃蟹、蝦、青蛙之類的水生動物……唔,好像還有水鳥吧。而且啊,不是都說這個世間所有的水域都是連接在一起的嗎?所以我覺得啊,只要沿著這條河──沿著水邊一直走下去,就一定能見到面的。」
 
    ──是嗎?
 
    僧人有如蛇類一般的眼睛微微瞇了一下,七岐總覺得他應該是想這麼問的,那種眼神就和每次黑川對祂的行為有所疑惑時一模一樣。不過,卻還是微微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那麼你呢?你又是為什麼要沿著這條河走下去啊?也是要找誰嗎?」
 
    ──那是當時的七岐還無法聽懂的答覆。僧人淡淡地開口:
 
    「為聊記奇聞,以廣井魚之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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