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感來源是這篇REDDIT短篇-紙燈籠。我花了不到五分鐘看完這個故事,卻為了這個故事難過了一整天。
※相關篇《復能》。
灯鬼
後來我決定帶著新出版的本格推理小說到渡鳥神社去作為送給那位愛書神明的謝禮。
我自己平時是沒什麼在看推理小說的。會選擇那本書,純粹也只是在常去的網站看見多名網友強力推薦,說是「由始以來最令人想不透卻也最精采的作案手法」還有「高潮迭起熱血澎湃的決戰劇情」……先不論一本被歸類為「推理」分類的小說到底為什麼會需要決戰劇情,我又跳轉了幾個網頁之後,發現對於這本書的評論全都是高評價,於是內心的那一小點疑慮又被消除了。
「就是這本書!就用這本書當作謝禮吧!」
實際拿到手中後又看見這本書不但是有著華麗封面的精裝書,而且又是大部頭的磚塊書,如果是喜歡閱讀各式書籍的神明想必收到時也會感到很滿意的吧?我就這麼將那本書送了出去。
卻沒想到從此以後只要我一到神社去……甚至只是剛好從階梯下路過而已,戴著兔子面具的神主都會急急忙忙跑出來詢問著:「那本書的作者什麼時候才要出版新書?下一本書出來了嗎?」
我一度以為那是因為神明大人成為了那位作者的書迷,直到後來我又在無意中從一位網友口中得知了那件事:
──據說作為推理作品,我送上的那本書……好像只是整個推理故事中的「事件篇」而已。
──至於應該接在「事件篇」後的「推理篇」和「解謎篇」呢?作者在後記中說是在寫了在寫了,但是何時出版恐怕是連神明都無法得知答案的。
……總而言之,我送的書好像不小心吊了神明大人的胃口了。
才剛讀到故事高潮之處就被迫乍然而止,神明大人當時會有多欲哭無淚、又有多崩潰,可想而知。
※ ※ ※
澤取狐鳴舊隧道的事件過去一段時間後,我才終於不會再夢見當時在隧道中發生的事……雖然事件發生當下感覺沒什麼,隨著事件過去越久,心理的陰影也逐漸浮現出來。
就算那些「陰影」不會影響到我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但有時卻會出現在夢境中。和那一天一模一樣的經歷,總是在面前的幽靈伸手接近時就從夢中驚醒了。儘管說起來也沒受到什麼實質傷害,長時間這麼下來……也還滿讓人困擾的。
「每天入睡前在床頭櫃擺上狐鳴燈籠試試看?」
某次在隱世堂中和友人說起這件事時,正在櫥窗中的神像前奉上茶水點上薰香的友人是笑著這麼回應的:「因為傳聞不是說了嗎?如果想要平安走出那片黑暗,就要提著這個狐鳴燈籠,雖然上次看起來好像有點失靈不過……總而言之你就試試看吧?」
「現在和那時的情況不一樣吧……」
那天回去後,我就半信半移的在床頭櫃上放了狐鳴燈籠,又怕睡著時會發生危險所以沒有點亮。準備入睡時,儘管內心還是懷疑著「應該不會有用吧」,還是對著燈籠上狐狸和稻穗的徽記小聲的說了:「拜託了。」
結果當天晚上夢境的內容真的發生了變化。
不再是停止在幽靈伸手接近的那一刻。夢境向下發展,接著就和那天經過如出一轍的,忽然現身的狐地藏擋在了我和幽靈之間。
一樣穿著僧人的修行服,臉上戴著狐狸面具,身上帶著莊嚴強力的氣息,不同的是從狐面後穿透而來的目光不再具有歉意。而且現身的狐地藏還不只一位,同樣打扮的「神明」接二連三的由黑暗深處現身走出。
然後……夢境的最後我是戰戰兢兢我頂著一張幾乎成了「囧」字的臉,由數十位狐地藏們團團圍繞著護送到隧道外的。
還真的是非常高級的待遇啊。
──狐鳴燈籠這次總算不失靈了,甚至還能說太過有用了點,難道以往每每有人提著狐鳴燈籠尋求庇護時,祂們都是這樣做的嗎?
後來的幾天在夢境中也都是這麼平安渡過。如今這件事終於結束,我唯一忍不住想小小抱怨一下的點就是:既然都能夠讓我在夢中順利走出隧道了,就不能直接讓我不會再做那樣的夢嗎?
不過說起來,在這之前,我和友人其實還不曾遇到過和這次一樣危險的事,過去被帶到店裡來的古物也頂多引發一些像是奇異聲音或隔天早上起來換了位置之類的小事,就算最嚴重,也頂多只是東西變成從來沒有傷害過人的附喪神而已。
我有點小小的不安。
會是單純的機緣巧合?還是和狐地藏神明忠告的事有關呢?但在我感到不安的同時,友人卻似乎因為這次的事件迷上了燈籠,前幾天還從某處收購了幾個老舊的紙燈籠回來──
今天擺在店裡櫃檯上的,就是友人那天帶回的其中一個燈籠。
「雖然很漂亮,但是這裡畢竟是一間古物店……有人想要的話還是要雙手奉上的。」
一大早就出了門說是要去哪裡再帶新的舊燈籠回來的友人,那時是用非常惋惜的口吻一面說著,一面把燈籠放到櫃檯上的。
如果真的捨不得的話,作為店主應該也有商品是否賣出的最終決定權吧──我忍不住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卻得到了那個笨蛋狀似理所當然的回答:
「可是那個人付了很多錢喔,所以就算捨不得我還是會選擇賣掉的。」
「喂,你根本就是見錢眼開吧!」
雖然嘴上那麼罵著,也看起來對友人有些不耐煩,在我把身體不適的友人好不容易連推帶拉軟硬兼施還討了救兵的弄到醫院去後,被坐在候診椅上的友人合掌那麼拜託時──
「拜託了!對方已經付完錢了,今天只要把那個燈籠交到那個人手上就好了,可以幫幫我嗎?拜託了!拜託了!」
「你都已經變成這樣了,就不要再擔心那種事了啦……而且,說是要交給對方,你和對方約的時間是幾點啊?如果是早上的話,時間已經差不多過了喔。」
「啊,其實說實話,那個人只有說大概是中午過後會過來,最晚不會超過傍晚……我也不太確定時間呢。」
那麼、那麼──就這件事再三的和友人確認了之後,我最後終於忍不住怒吼出聲:「你這個笨蛋!」然後,又因為是在醫院中,果不其然地就迎來了身邊的人責備的眼神。
這個傻子!這個笨蛋!心裡不斷罵著。但是,或許多少也被就算不舒服到臉上都沒有血色了、卻還是硬撐著要交待完這件事的友人影響了,回過神來時我還是回到了隱世堂的門前。
冷靜下來想想──那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每次都一樣,認真說起來也不是多嚴重的事,面對友人時卻總是會不知不覺發怒起來……我大概也因此對友人說過很多傷人的、難聽的話吧?
雖然友人看起來總是不在意的樣子,每次總是等到話語出口後才知道後悔,我也想過要找個時間向友人好好道歉。只是因為一些難以啟齒的原因,這件事一拖再拖直到現在。
即使有生之物總是會死去的,反正我們兩個都還年輕,未來還有很多時間,也不必急於這個時候說出口。到最後總是會和現在一樣,一面為自己找著藉口,一面將注意力轉到其他事情上:
「反正只是要把東西交給客人而已,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我就幫一下這個小忙好了。」
「……趕快把這件事處理好了,再回去看看那個傻子的狀況吧。」
※ ※ ※
「這次的燈籠很特別喔,不只是外型特性,還有它的怪談。」
友人將那個紙燈籠從靜谷地區帶回來後,是這麼說著的。
那簡直就像是又被什麼人的三言兩語騙了錢的開場白,但友人過去也不是沒帶回過真正「有趣」又能引發超常現象的古物就是了,只要不是有攻擊性會危及生命的那種類型,我還算是滿有興趣的──
於是天南地北的胡說八道又開始了。
……友人說,這次收購的這種紙燈籠在當地似乎是被以「願見燈籠」這個名字稱呼著的。
乍看之下只是寫上了單個漢字的素色燈籠,但據說做出燈籠的紙張經過了某種特殊處理,點上燈火時隨著溫度變化,燈面上也會浮現出大片的圖畫,轉化成寄託著人們祈願的華麗燈籠。
「你又是去哪裡拿回這種燈籠的啊?」
「這次我可是好好的買回來的喔。」友人炫耀似地提著燈籠在我眼前晃了一晃,「靜谷的那位收藏家好像是因為破產了,所以急著要變賣自己家中的所有古董,我也是無意間聽認識的壺商提起才知道有這件事的……一想到可能會被其他人買走就覺得心神不寧、就連覺都睡不好,所以隔天就馬上衝去把這個燈籠帶回來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從我們居住的渡鳥鎮到靜谷地區,選擇火車作為交通工具,光是去程就要花上四個小時,去程加上回程總共八個小時;如果是當天來回的話,等於是一天中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花在搭車上了──想來想去也只有友人做得出這種事。
「只可惜那位收藏家也只是『收藏』而已,似乎不太清楚這個燈籠背後的故事……其實這個燈籠的怪談,是我在火車上聽一個很奇怪的人說起才知道的。」
你這個「怪人」有資格說別人奇怪嗎──本來想大聲這麼吐嘈的,越聽下去卻不由得越認同友人的說法:那個人,還真的是個「怪人」。
……畢竟那個人一坐到友人身邊就馬上笑著說了:「這是『亡者的燈籠』吧?」
不是稱呼它為一般的「願見燈籠」,而是「亡者的燈籠」。
「不過就連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直接在燈面上寫上了『祝』字的,背後卻有著那樣的怪談。該說是原先的善意反而造就了『惡果』呢?還是說──最初就是懷抱著諷刺的心意寫下這個字的?」
那些話感覺起來就是刻意要說給友人聽的,友人卻完全沒察覺到似的,真的就這麼上勾了,高高興興地向那個人打聽起了紙燈籠的故事:
──會被稱為「亡者的燈籠」,不是沒有原因的。
而且這麼一來也解答了一個我心中若隱若現的疑問:紙張又不如鐵器、陶器堅固,也更容易因為濕氣、光照等原因變質。若是被小心翼翼保存著的古書、古畫還好說,但是,這些一看就只是尋常用品的紙燈籠……又是怎麼留到今日的?
──能夠在長遠的時光中被保存下來,是因為紙燈籠上附著了非常強大的「執念」,無論是出於善意或是惡意,那樣的執念終究造就出了奇跡。
像是之前在澤取的古物市集上的狐鳴燈籠,附在上面的大柢是人們長期以來對神明強烈的祈願;至於友人這次從靜谷帶回的紙燈籠,所帶有的大概是讓每個聽過怪談的人都無法輕易忘卻的……深深的悲哀吧?
※ ※ ※
很久很久以前,在靜谷這個地區似乎有過一位非常神通廣大的神明,那位神明會實現在祭典時看見的,每一個懸掛在人們家門口的紙燈籠上畫著的願望。所以每當祭典來臨──尤其是在夜晚時分,無論是哪一條街道都會化為美麗眩目的千燈之海。
然而,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神明不再為人們實現願望了。
那到底是因為神明明白了人的貪欲永遠都不會有滿足的一天而心灰意冷?還是終於發現自己一直無條件無限地滿足人們的願望的話,人是永遠都不會進步的?一晃眼間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了好幾年,卻沒有任何人能找出答案。
願望得不到滿足,憤怒的人們將矛頭指向了為人們一個一個精心製作出那些紙燈籠的男性燈籠師。
據說當時甚至還流傳著「一定是那個男人在燈籠上動了什麼手腳,神明大人才不肯實現我們的願望」這樣的傳言……在一場施暴過後,那位原先有著神乎奇技的製燈技術的燈籠師,雙手不只為了抵擋攻擊而變得鮮血淋漓,甚至還有著多處嚴重的骨折。
儘管手上的皮肉傷很快癒合了,就連那些嚴重的骨折也在好幾個月的靜養下康復,燈籠師的雙手卻從此變得僵硬、無法自由活動,別說是製作紙燈籠了,就連日常起居都有了困難。
……據說,在察覺到自己的雙手永遠不可能恢復到往日的狀態,沒多久後,燈籠師在某一天中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樣的方法砍下了自己那雙已經沒有用的雙手。燈籠師將斷手留在自己居住的木屋中後,自己也就此失蹤。
從木屋中留下的大片血跡來看,那樣的失血量,燈籠師不可能還活著。人們從此以後也的確再也沒有看見過那位燈籠師,卻翻遍了每個地方都找不到燈籠師的遺體。
也是自從燈籠師失去蹤影的那一天起,燈籠師過去製作的……那些仍舊懸掛在每個人家門口的紙燈籠漸漸產生了異狀。明明沒有人觸碰過卻一天一天地、一個一個接二連三的自動點亮了。
更令人不安的是──原先紙燈籠亮起時顯現出的那些該是對未來滿懷著希望的那些祈願圖,也都在燈籠自動亮起後,怪異地轉化成了宛如以鮮血畫下的赤紅色的地獄圖繪。
每一幅據說都是讓人看了相當不安的內容,未乾的筆觸就像是才剛在前一晚由某人修改完成似的。隨後在那些紙燈籠發生異狀的人家中,也真的都發生了與地獄圖繪有著極大相似度的不幸之事。
像是燈面上畫著焦熱地獄風景的人家中,過沒多久後就有人生火時被嚴重的燒傷;畫著地獄血池的人家中,家人到河邊去挑水或洗衣時一定會溺水;畫著長滿刀劍針葉的假山的人家中,幾天後就有人被菜刀切斷了兩手的手指。
輕傷或重傷,甚至是死亡。
──聽到這裡時我就明白了,無論解釋為「亡者製作的紙燈籠」或是「造就亡者的紙燈籠」……都真的是不折不扣的「亡者的燈籠」。
那時的靜谷似乎也因此一直籠罩在恐慌的情緒之中。每當家門口的紙燈籠在無人觸碰的情況下自行點亮,赤紅的地獄圖繪浮現時,對於那一戶的人家來說就像是收到了什麼預告不幸的通知單似的。
當然也有人試著用拿下紙燈籠、藏起丟棄或毀去的方式來阻止不幸之事發生。
但據說無論是燒成灰燼、將燈面撕成碎片……埋在土裡或綁上石頭沉入河中,嘗試了各種方法,等到了隔天時完好如初的紙燈籠還是會自動懸掛回家門口,燈面上已經浮現出了另一幅地獄圖繪──
向友人提及靜谷紙燈籠怪談的怪人對那些異狀是這麼解釋的:那是因為「執念」。
「能夠在長遠的時光中被保存下來,是因為紙燈籠上附著了非常強大的執念。」
「就算毀去形體也能夠一再復原,無法輕易被消除也不會隨便改變。無論是出於善意或是惡意,那樣的執念終究造就出了這樣的『奇跡』。」──這似乎是那個怪人告訴友人的原話,據說當時說著這段話時還是微笑著的。能夠一面談著這麼可怕的事還一面笑得出來,果然是貨真價實的……讓人無法理解的怪人。
「……就算這一次是你收購回來的,你把有著這麼危險傳說的東西擺在店裡真的好嗎?」
我當然也那麼問過友人了,但那個笨蛋卻是一點也不擔憂似的嘿嘿笑著。
「沒關係啊,因為我也問過那個人了,他也說了『只要不亮起來應該都是沒有問題的』……應該啦,沒有問題的。」
──什麼「只要不亮起來應該都是沒有問題的」,那個不確定的語氣又是怎麼回事?而且那個怪談中不是也說了嗎?「亡者的燈籠」……就算沒有人觸碰,也是有可能會自己亮起來的啊!
「你就是一直都用這種心態去面對這些東西,身體才會越來越不好啦!難道不能拿出更加嚴謹的態度嗎?」
「是、是,好的,大姐。」
嘴上說是那麼說著,友人在這幾天中卻沒什麼改變,那一天的話果然只是一時的敷衍之舉。
只是,每天看著友人依然那麼輕鬆、隨心所欲的生活著,就連我也開始有點改變了想法。我在這一天中走在前往隱世堂的路上時,心裡也是想著……或許在這幾天中感覺到的異樣,可能真的只是我的心理作用,或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吧?
除了狐地藏的那一次之外,過去聚集在這間店「隱世堂」中的古物引發的也頂多是沒造成任何傷害的怪異之事,就算一開始的確會讓人有些不安,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見後卻也逐漸習慣了。
──自從友人從靜谷地區將那個「亡者的燈籠」帶回店裡後,這幾天中我來到隱世堂時,總會感覺店裡好像比平常還要昏暗。店裡的大部分商品似乎都附著上了一層淺淺的黑影,只有櫥窗中展示著的神像沒什麼變化。
我也問過友人是不是也感覺到了同樣的異常,卻只從那個笨蛋那裡得到了一臉疑惑和那句「我什麼都沒看到呢」。這次難道又是……那個笨蛋帶回來的禍端牽連到我身上了嗎?
至今為止卻除了看見那些異狀之外,除此之外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所以我大概也有點鬆懈了。
……一路上思考到了後來,甚至還有了「如果這次至始至終造成的只是這樣的困擾,也還算可以接受」這樣的結論,懷抱著自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任何心裡準備的心情,就那麼拉開店門──
看見的卻是臉色蒼白,趴在櫃台上的友人。
※ ※ ※
「我沒事的,可能是最近太累了,覺得有一點胸悶、也有點太急著呼吸了而已。」
「你給我閉嘴!你不知道你的臉色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嗎?真是的,都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懂得怎麼照顧自己……藥呢?已經吃了嗎?」
「……你感覺和我媽好像哦。我每次到了最後都會沒事的,但是你們兩個總是會擔心成這樣。」
友人突然用手半撐著櫃檯坐了起來。雖然對他沒頭沒腦來的那麼一句話還有竟然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笑得出來的表現弄得有點生氣──這個傻子,怎麼每次都這樣?又瞥見了友人右手中握著的藥瓶和吸入器,才總算是有點安心下來。一面放緩了語氣,一面想著接下來該怎麼做:
「你能走動嗎?如果還是很不舒服的話,是不是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比較好?話說……我之前不是也說過了嗎?像這種情況就算沒有打電話給我,至少也為自己叫一下救護車啊,至少──」
──至少讓我不用一直擔心拉開店門時看見的會是你的屍體啊。或許是恢復了一點理智的緣故,這一次我沒有口無遮攔的將這後半句話說出來。
「對不起……店裡的電話好像壞了,我想說客人有事的話都會直接到店裡,所以就不急著休了。」
這個笨蛋果然很擅長在我快要平復情緒時用簡單的幾句話就再次挑起我的怒火!
「電話又不是什麼很貴的東西,再去買一個啦!」
總之,我後來從隱世堂的鄰家借來了車和非常可靠的「幫手」,才將明明臉色已經很難看了還是嘴硬的說著「只是一點小毛病」的友人好不容易弄到醫院去了。
又從友人那裡接下了將那個「亡者的燈籠」交給客人的委託……回到隱世堂中,等著那名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到來的客人,由於無事可作而又回憶起了友人轉述的紙燈籠怪談,我直到這時才後知後覺地害怕起來──
雖然說友人的發作有可能只是巧合,但是假如我這幾天中在店內感覺到的陰影並不是錯覺的話……
萬一今天的事,真的是盤據在店內的那些被「亡者的燈籠」帶來的陰影作祟造成的結果的話。
我還是有點害怕,萬一──萬一櫃檯上的燈籠等一下就在不被任何人觸碰的情況下自行亮起了、萬一燈面上浮現出的是躺在病床上的友人離世時的樣子呢?
沒有任何人來打斷已經走歪了的思緒,我朝著自己最恐懼的方向胡思亂想著。
幸好想像中的事並未發生。而且,直到我將這個紙燈籠交給那位穿得一身黑的客人前,店內都沒有再出現任何異樣。
※ ※ ※
我在稍早前還沒離開醫院時,曾經和友人有過如下的這一番對話──也正是因為有這段對話作為導火線,也才讓我吼出了之後的那句:「你這個笨蛋!」
「既然不清楚時間,你也應該知道那個人的長相吧?」
「長相嗎?現在想起來……模模糊糊的有點難形容呢,但要說特徵的話……那個人穿得一身黑喔。」
「這根本就不算是特徵吧?衣服這種東西隨時都可以換掉啊……算了,長相或特徵之類的就暫且不提,那麼,那個人至少也有留下名字或稱呼吧?」
「啊,這麼說起來,那個人好像有說過,如果真的需要稱呼他的話──」
在火車上向友人定下了這個紙燈籠的那個怪人,明明好好的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卻被友人不小心忘記了。友人想了很久,也只記得名字其中一個字似乎是「閻」。
不過要說「閻」這個字的話,最先讓人聯想到的就是「閻王」或「閻魔」之類的詞彙了吧?怎麼會有人想用這種東西當作自己的名字呢?順著這層思路繼續猜測下去,那個人留給友人的,也大概只是假名吧?
那位名字中帶著「閻」字的客人,最後是在臨近逢魔之刻的時間點來到店中,現身的方式也只是極為普通的推門而入。直到真正站在面前的那一刻,腦海中被友人的描述弄得模糊一片的「怪人」的形象才清晰起來。
背著大大的木頭箱子走進店裡的怪人客人,像是根本沒有預料到在這間店裡會看見別人似的,明顯的愣了一愣。
「妳是──這裡的店主的友人嗎?」
……果然就如友人所說,面前的男子,穿的正是一身有時代感的漆黑和服。
不算是特別顯眼,卻也稱不上是普通的長相,讓人感到無來由熟悉的同時,卻也帶著若有似無的、讓人不知不覺間安心下來的氣息。
或許也是受到那股氣息的影響,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在將櫃檯上的燈籠交給對方後,我卻很順利的和這位一身黑的男子繼續聊了下去。
我自己也很意外,就連一些平時藏在心裡的想法,不只有這次的紙燈籠怪談的事……對友人說了太過份的話的愧疚感、一直以來除了渡鳥神社的神明之外無人知道的心意,就連澤取狐地藏的那段忠告都像是終於找到傾訴對象般,一下子全都說出來了。
真是不可思議,全部說完之後,反而有種奇異的放鬆感。
關於我的事,男子倒是沒有多說什麼也不曾中途打斷過,只是彷彿聽著什麼故事一般耐心傾聽著,表情至始至終都非常認真,卻又像是同時在思考著什麼事。但直到最後,也僅僅只是針對「亡者的燈籠」的怪談做了補充──
聽男子說了那麼多之後,我才發現被友人不小心忘掉的東西,不只是對方的名字和長相。
※ ※ ※
男子重新講述起的靜谷紙燈籠怪談,前半段和我從友人那裡聽到的大致上是一樣的。
……因為神明不再實現願望而被眾人責怪的男性燈籠師在暴行中失去了製作出那些美麗紙燈籠的靈活雙手,留在自己身上的就只有一雙什麼都做不了的廢手。
由被怪罪冤枉卻無人傾聽的悲哀,以及被奪去最自豪手藝的絕望揉雜而成的──深深的怨恨,終究在某天逼瘋了燈籠師,於是自己砍下了自己的雙手的燈籠師從此就化為了怪談的一部分。
但是,聽著友人講述時,我怎麼會沒有想到呢?最先發現被遺留在木屋中的那雙斷手和血跡的,會是懷抱著什麼想法的人?
當然有可能是因為自己的願望實現不了而找上門來洩憤的人,男子為怪談補充的其中一件事卻是──
「其實當時的靜谷,有個人悄悄的用燈籠師那雙遺留在家中的雙手為燈籠師舉行了簡單的葬禮。」
即使因為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就連說著怪談的男子自己都說有些細節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可是既然在那時的靜谷還有會為了燈籠師做出這種事的人,那麼最先看到那雙斷手和滿屋血跡的──說不定其實是某個關心著燈籠師卻在那樣的環境氛圍中什麼事都做不到、也什麼改變不了的人。
是家人也好,是戀人也好,是友人也好;是僅僅只有一面之緣的某人也好,是察覺燈籠師好幾天沒走出家門的鄰人也好,是旁觀了一切的前因後果的遊人也好。
無論是有著什麼樣的身分的什麼人。
出於擔心而前去燈籠師的家中察看,為了大概已經死去的燈籠師舉行葬禮的不捨不忍……或許正是因為還有這份最後的「善意」存在,又過了一段時間後,圍繞著「亡者的燈籠」發生的不幸之事就漸漸減少、停止了。
懸掛在家門口的紙燈籠不再會自行亮起,也不再需要擔心燈面上顯現出地獄圖繪,久而久之就連靜谷的當地人都忘記了這些事,只有那時的「亡者的燈籠」作為某人的收藏品,一直被保存到了現在──
我曾經很好奇。
俗話都說有形之物終有一日會壞掉的,然而怪異奇譚也總有在傳承時失真或失落的時候。既然如此,有形之物和無形的怪談,到底哪一項能在這世間留得更久呢?至少在這次的「亡者的燈籠」上,先消失的反而是物品上帶著的怪談。
「所以妳不用太擔心,妳的友人暫時不會發生任何事的。這個紙燈籠上的執念引發的怪異,早就在更久之前就已經結束了。」
男子邊將燈籠放入帶來的木箱中,邊笑著下了安定思緒的結論。聊到這裡似乎也算差不多了,我跟著背起木箱的男子移動到了店門口,正打算說些送客之類的話……畢竟我也是受了友人的「委託」,男子卻在踏出門口後,很快地又轉過了頭,換上了一臉嚴肅的表情:
「對了,這個紙燈籠……留在這裡的期間真的沒有被點亮過吧?」
※ ※ ※
來到這裡、來到古物店「隱世堂」中的人,盡是一些怪人。
在那其中有很多人還會說些聽起來很高深莫測、感覺似乎有什麼很重要的意義的話,對我來說……友人的胡言亂語反而都比那些話還要好理解。
真是的,可惡,我明明只是受友人之託要把紙燈籠交給一位連友人都認定是「怪人」的客人。為什麼還要辛苦地回應著那些我自己都想不通也不了解背後涵義的話?
「沒有點亮過……那個笨蛋本來還想點亮看看的,但是被我阻止了,因為總覺得會發生很不好的事──」
「太好了。妳做了正確的事,妳有著很準確的直覺啊。」
有時回應著那些怪人說著的那些讓人聽不懂的話,我都感覺自己面對的人,雖然有著人模人樣也遵守著人的規則,卻其實是生活在和我不同的異界的居民。
──和這時……似笑非笑的男子說著話時,我也突然有了那樣的感覺。
「那麼,為了回應妳的直覺,我也順便告訴妳一件事好了……妳聽說過嗎?生者製作出的燈籠,點亮後能夠驅散不詳的事物,帶來幸福和光明,所以祭典上才常常會掛上燈籠。」
「相反的,亡者製作出的燈籠,點亮後則會──引來黑暗中存在的那些東西。」
知道了那種事,又拿到了那個「亡者的燈籠」,到底想做什麼呢──還沒問出口,男子就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似的,大大方方的說了:
「雖然沒辦法用在「引渡」上,但卻還有其他的用途……也有很多事是需要提著這樣的燈籠才能做到的,像是與亡者溝通,或是到達亡者所在之處之類的。」
──友人平常在我不在店裡的時候,也是像這樣和這種人打著交道嗎?直到一身黑的男子離開後,我都還沒有完全從那段對話中回過神來。只是想到這裡,莫名地對友人生出了一股尊敬之感……但也只有一下子而已。
至少在我看見的時候,一直以來作為青梅竹馬的友人表現得都只是個笨蛋,只是個傻子而已。
友人是個在很多時候都不會照顧自己身體的笨蛋,是個看見喜歡的古物就高興到很多事都不管了的笨蛋,是個總是不會生氣的傻子──一直以來,在我的心中,就只是這樣而已。
※ ※ ※
我直到自己匆匆忙忙地鎖上了隱世堂的店門,再次踏上往醫院的路時,才終於平復了情緒。
只是,腦海中整理著不久後就要告訴友人的內容,我內心突然冒出了一個古怪的念頭:
「與亡者溝通、到達亡者所在之處……那個怪人的職業,該不會是靈媒或除靈師之類的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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