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明明「茨木」的故事應該要是那樣的才對,明明應該在那裡就迎來幸福快樂的結局了才對。
 
    可是,事態……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呢?
 
    茨木是被屋外不斷喊著「殺了鬼子」、「殺了惡鬼」的聲音吵醒的。
 
※  ※  ※
 
    那個「鬼之宿」的故事中明明是這麼說的。
 
    ——身為父親私生子的孩子,一出生就被視為「鬼子」而受到他人的排斥和冷落。
 
    ——雖然也不是說從來沒遇上溫柔的人,但是從出生的家庭被送走……和溫柔的人相遇,又經歷過許多事後,呆呆地處在河邊的孩子,從水面上的倒影發現自己已經變成「鬼」的樣子了。
 
    額頭上長著小小的新生的「鬼角」。
 
    ——一直被視為「鬼子」的孩子終於成為了「鬼」。但是,還是能找到願意再接納那個孩子的「家人」。那個一出生就被排斥被冷落的孩子,終究還是得到了自己能夠一直幸福生活、不需要再擔心未來的某一天會被捨棄的「鬼之宿」。
 
    就像是作為自己養父母的那對老夫婦,就像是自己現在住著的那個家。
 
    本來自己的「鬼之宿」應該要是那樣的,本來應該要像故事裡說的那樣才對——
 
    就算是面對那麼多拿著武器,對自己懷抱著恐懼和敵意,想要殺害自己的人,因為聽到了吵鬧聲而走出屋外,又很快的被老夫婦護到了身後的茨木,正因為是個笨蛋、正因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仍舊有些遲鈍地這麼想著。
 
※  ※  ※
 
    ……本來不應該變成這樣的。
 
    也不過是昨天的事,腦筋向來不太好的茨木終於理解了,自己無論變成了什麼樣的樣子,在這個家裡還是一直會有能夠接納自己的「家人」的事。
 
    如果自己就這麼逃跑的話,感覺自己好像會失去什麼很重要的東西,所以茨木才決定了——
 
    「那個孩子才不會是什麼『惡鬼』,那個孩子什麼壞事都沒做,就算變成了那個樣子,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可是我們最珍惜的寶貝啊。」
 
    「茨木,快逃!逃得遠遠的,我們不會有事的。」
 
    ——我的父親和母親……我最最最最重要的寶物。我的……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鬼之宿」。
 
    「我不要!我才不想逃跑!我可以保護父親和母親的!」
 
    所以,茨木照著朱點教給自己的方式,衝入面前的人群中,迎戰了。
 
    無論是快速撕扯人體、殘殺他人的雙手,還是臉龐及身上的和服,全都染上了鮮紅色。一面聽著他人的慘叫聲,一面毫不留情地繼續殺戮,那副模樣,比起聽過的任何一個傳聞中的都還要像是「惡鬼」……也難怪從自己背後投射而來的目光會由關切再度轉為驚愕和懼怕。
 
    本來、本來,真的只是為了保護的。在感受到那樣的目光時,卻忽然變得什麼都不想也不願意思考了,腦中更有了片刻的空白。茨木不知道這到底……該稱為什麼感覺,但是,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
 
    身邊已經陷入了一片血海。
 
    倒在那裡的不只是想要傷害自己的人,還有這段日子中一直好好對待自己的……曾經在不久之前還將自己視為「家人」(孩子)的人。
 
    ——是自己、做出這種事、的嗎?
 
    意識到這件事時,茨木完全慌了,就那樣愣在原地拼命地想著接下來該怎麼做才好。醫生……村子的醫生,如果現在馬上去把他請來的話說不定——但也就在那個時候,茨木聽見了,更多人從遠處往這裡移動過來的聲音。
 
    跟著那樣的聲音一起由遠而近的是密密麻麻的箭矢。
 
    雖然大部分都沒射中自己,卻也因此確定了,從遠處過來的人,對自己抱持的絕對不是什麼善意的想法——於是茨木終究還是逃跑了。
 
    終究還是強迫著自己移動了因為受到重大打擊而僵在原地的身體,但才剛稍稍挪動手腳就感覺到疼痛漸漸蔓延開來,這才發現全身上下好像是在剛才的戰鬥中、或是不斷落下的箭雨中受了不少的傷。
 
    有些甚至還是朱點說過的那種「不包紮的話很快就會死掉」的嚴重傷口,可是——
 
    茨木沒有停下來包紮傷口的時間。
 
    最多也只能做到邊逃跑,邊拔掉身上染血的箭頭。
 
    ——那是名為「茨木」的那個孩子的……「第二次」被捨棄。
 
※  ※  ※
 
    「我要趕快逃走,還要去找醫生……去找醫生救爸爸媽媽!」
 
    可是……變成那個樣子,真的還能救得活嗎?內心突然閃過了這樣的想法。一時的恍神加上腳下似乎被石頭還是雜草之類的絆了一下,也因此重重的摔倒在地。
 
    幸好下面是柔軟的草地,才不至於摔得太慘——或許是潛意識中一直記著朱點曾經說過的那句「如果遇到了問題,這段期間隨時都能來這裡找我」,茨木在腦中一片混亂的情況下竟然還是堅持著到了被樹林環繞著的湖邊。
 
    「不過,朱點好像不在呢……那麼我也——是不是只能到此為止了?」
 
    得出那樣的結論時,心情卻反而平靜了下來。
 
    試了好幾次,卻好像真的站不太起來了。只好先翻了個身,以面朝上的姿勢躺在那裡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好奇怪呀,現在這麼一看,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可是自己走出家門時,不是明明是清晨嗎?
 
    自己到底和那些人戰鬥了多久?又躲著那些箭逃了多久?
 
    無論如何,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的這段時間中,卻發生了好多好多事。多到就連身為當事人的茨木都差點反應不過來。
 
    而且畢竟是個笨蛋嘛,所以辛辛苦苦的拖著傷重的身體跑了那麼遠,因為被絆倒了才終於停下來,也是直到那時茨木才發現了——
 
    追著自己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完全消失無蹤了。
 
    取而代之的是,這段日子以來因為常常見面,所以已經聽習慣到能夠輕易分辨出的,某人急促的腳步聲。
 
    「茨木。」
 
    然後,茨木總覺得——在那一剎那間,有什麼冰涼的東西從自己的眼角滑了下來。
 
※  ※  ※
 
    那一天,從來不哭的茨木終於哭了出來。
 
    除了對至今為止遭遇到的、累積的全部感傷委屈一口氣湧上心頭之外。
 
    那也是,期待的「鬼之宿」落空了、剛剛也才被又一次的捨棄了的茨木,感到放心和由衷的喜悅而流下的淚水。
 
    正因為青年……朱點對他說了,那對收留自己的老夫婦雖然傷的很重,但卻被趕來的醫生即時保住性命的事,只是兩人仍舊在昏迷中。
 
    青年也告訴了他,那對老夫婦可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會醒來的事……還有,在那之後的事。
 
    「如果能順利清醒的話,我會讓他們兩個忘記你的事、還有今天發生的事,重新到其他地方展開不同的生活,沒有陰影也不用害怕任何事的好好活下去……如果你希望的話,到時候還能到那裡去探望他們,只不過因為那時他們已經忘掉你了,對他們來說,你大概只是個不認識的孩子而已。」
 
    「這樣啊……朱點,連這種事都能做得到嗎?好厲害啊,因為朱點……是『鬼』嗎?」
 
    青年在他的身旁俯下身來,似乎是在察看著他的傷勢。也正因此,無法從草地上爬起,只能呆呆仰望著夜空的茨木才能看得清楚——
 
    ——自稱為「朱點」的青年頭上,那對這段日子以來一直被隱藏起來的「鬼角」。
 
    青年似乎才剛由打鬥中歸來的樣子,和服和雙手上都染上了大片的血跡,但再仔細一看會發現青年幾乎是毫髮無傷的狀態,那些血跡也不過是……方才奪去生命時濺上的而已。
 
    好厲害啊……明明和自己一樣看起來都是「惡鬼」,卻是自己遠遠不及、甚至在那時隱約還有些憧憬的厲害。
 
    「茨木真是個笨蛋呢。」
 
    似乎是察覺到茨木怔怔盯著自己的「角」的目光,邊以不太熟練的動作為茨木包紥著身上傷口的青年,笑了,輕描淡寫地揭露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再遲頓也要有個限度,事到如今,還沒察覺到我的身份嗎?如果是其他人的話,說不定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就會想到了。」
 
    明明是笑著的,卻在那一刻認真地對上了自己的眼睛。那並不是說謊——曾經告訴過自己「鬼不會說謊」的青年,作為「鬼」,在那一刻的確對自己沒有謊言也沒有任何保留。
 
    「『朱點』……音近於『酒吞』。我真正的名字是酒吞……酒吞童子。」
 
    「本來只是閒來無事,聽說這裡有『鬼子』的傳聞就下來看看了,卻沒想到意外找到了……和我有著相似遭遇的『同類』,所以就忍不住稍微插手了一下。」
 
    「只是我果然還是不太擅長這種事,是我的能力不足……才讓你遇到了這種事,變成現在這樣。儘管如此——」
 
    那大概是茨木至今為止短暫的「人生」中,就算稱不上是最令人高興,卻也最讓人期待的邀請。
 
    「……茨木,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既然對方都用那樣的態度回應了自己,那麼自己也要坦承以對才行——茨木在模模糊糊間這麼想著。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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