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求台灣本土疫情盡快平息及死亡數下降的祭品,拜託了,拜託了,拜託了。
京實脫去手上的一次性乳膠手套,將加過藥劑處理後的九十六孔盤放回培養箱中,打算過個三小時後再來觀察實驗結果——順便祈禱了三秒鐘希望這次的實驗不要再失敗了。
走出操作間時正好與回到實驗室的系上學姐打了個照面,或許是看他臉上帶著笑容,那位研究論文已經趨近完成、正等待著口試日期的學姐還順口調侃了他一句:「看起來這次的進展還不錯嗎?」
「只是因為剛才上課時看了讓人高興的東西,到現在還時不時都會想起來而已。」
京實的閱讀速度其實算快——當然了,常常閱讀至少十幾二十頁起跳的實驗文獻培養出來的閱讀速度,怎麼可能慢到哪裡去。再加上他看的……還是自家的弟弟寫出來的小說,也就是那部《白色日常》。
內心天人交戰了好幾個回合之後,京實最終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點開了那個名為「白色日常.doc」的文字檔。原先只不過是想在課堂中開個小差看看開頭就好,殊不知卻一發不可收拾的看到了結尾。
作為修習這個科目的學生,生化危機種類的小說京實也已經不知道看過多少本了,其中有人類全滅的「壞結局」也有人類最後研發出特效藥與疫苗的「好結局」。
在實際看完之前他還以為以響也以往那種「獵奇幻想小說」的風格,這本書就算移除了「幻想」的要素,出於「獵奇」也應該會走向人類全滅的結局,故事到了最後一章的發展卻出乎意料。
——人類竟然在傳染病出現一年多時就找出了治療疾病的特效藥和疫苗,並且迅速的就達成了所謂的「群體免疫」。距離零號病人出現的兩年多後,人們終於在白色的日常中脫下了隔離衣,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喜悅的笑容……再也不需要擔心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染病之後,就像背上了不定時炸彈一樣在未來某一天免疫力衰弱時器官衰竭死去。
而人類能夠那麼迅速的就在這場對傳染病的戰役中取得了勝利,主因就在於製造出致命病毒的那兩位科學家被「說服」了,並且交出了手中所有的資料。所有熟知這領域知識的科學家前嫌盡釋地合作了,終於取得了奇蹟般的結果。
「你們到底……把生命當成什麼了啊啊啊啊啊啊!什麼探究生命的意義……這種事、這種事還需要探究嗎?」——那是疫苗研發方的一名女科學家,在陰錯陽差的情況下得知了傳染病出現的罪魁禍首後,殺到對方面前吼出的一句話。
始終堅持著「無論是什麼技術,只要能夠拯救更多人的生命,就算是好技術」,而一直不眠不休地統籌著減活疫苗、重組蛋白疫苗、醣蛋白疫苗、基因疫苗等各種疫苗研發的進度,有時還會跳下去一起熬夜做實驗的女科學家,本來還被兩人視為阻礙傳染病擴散的「大敵」。
一路走來,她和醫療的前線人員、檢驗人員們,還有世界上的每個為了防止傳染病更進一步擴散的人們的努力卻也都映入了兩人的眼中。
就算這個世界在兩人眼中破破爛爛的猶如垃圾般充滿不合理讓人絕望的事,還是有這麼多人願意為了拯救他人而努力——儘管無法輕易以言語形容,但那的確讓兩人看見了什麼是人類的生命的意義。
所以當被女科學家那麼吼著時,才很乾脆地交出了資料,最後還一起投入了特效藥研發的工程中……這麼天真的想法大概也只有在小說中才得以實現了。不過——
從《終末的絕望論》那種毫無救贖的結局,到《白色日常》的結局找到生命的意義。從三年前足不出戶的狀態,到了今天願意主動走出家門……響也身上的這些改變,看在京實眼中還是很讓人高興的。
花了大概五分鐘在腦中整理了一下等一下見到響也時要說的話,算算時間——京實抬起頭看看牆上的掛鐘,如果路上沒出什麼事的話,響也也應該到了。
手機上沒再傳來什麼新的訊息,那也應該代表著響也的這一路上都應該過得還滿順利的……吧?
……果然還是不太放心,還是到公車站那邊去看看好了。這麼想著,剛好同個實驗室研究夥伴的阿春回來了,就這麼交待了一下。
「如果教授問起我的行蹤的話,可以幫我掩飾一下嗎?」
「好是好啦,但是你沒問題嗎?半小時後不是就要開會了嗎?而且,你不是還要上台解說這個週末大實驗的細節規劃嗎?你的資料……都準備好了嗎?」
還真不愧是向來刀子嘴豆腐心的研究夥伴,一下子就連珠砲似地拋出了這麼一大堆關心。
京實笑著帶上了實驗室的門。
「我會趕在開會以前回來的……只不過,大概會帶個『外人』進來喔。」
※ ※ ※
在校園中的公車站牌前下了車,響也呆呆地佇立在高聳的大樓之前,緊緊抓著筆電的背帶,努力壓抑下他想要大喊的衝動。
要不是還有點面子在,他還真想向著整棟大樓吶喊:「大哥,我已經到了,你到底在哪裡啊啊啊啊啊──」
將自家兄長的筆電送過來,再順道將自己的筆電拿回去,一舉兩得看似完美的這個計畫,如今站在高樓大廈之前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從計畫的一開始就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啊啊啊啊啊啊──到底該往哪裡走啊?」結果還是喊出來了。
──響也並不知道京實上課的教室,甚至是實驗室在哪裡。
先前自家兄長的確曾經一路帶著他搭車到他就讀的大學來,那段時間正好是在響也龜縮在家裡前。京實的大學是個在網路上被眾多網友評為「養老聖地」、「宛如風景名勝一般」的地方,當時他也只是看響也心情不好才帶著他來散散心的,因此響也從來沒進過這裡的教學樓,找不到路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努力深呼吸了一下,努力說服自己「至少大樓中會有指路的標示」吧,一面將手裡差點被揉皺的紙張攤平,再一看,響也只覺得欲哭無淚──京實的課表上向來都不標示上課教室的。
本來想依照上課名稱,至少向路過的大學生打聽出上課教室的位置,他卻又發現京實在現時段的課程欄中端端正正的填上了「實驗室時間」五個大字……
在拼了命回想自家兄長實驗室名稱未果後,同時來到了陌生人群中的不安感又被勾了起來,響也無力地抱緊了筆電攤在公車站的長椅上,然後,用手托住了額頭。
有那麼一瞬間腦中閃過了「要不然一層樓一層樓一間一間慢慢的找雖然不知道要花多久但總會找到的吧」的想法,好不容易回想起自己不是還有手機可以聯絡嗎?手忙腳亂地正準備撥出電話時,耳邊就先傳來了熟悉的、帶著笑意的聲音:
「你說的那部小說,我看完了喔。」
並不是說著什麼「你很努力了」「你辛苦了呢」之類的安慰話,看著自己一路走過來的自家的兄長果然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要用什麼方式才能讓響也自己內心的焦慮與不安一掃而空。
果然他的注意力馬上被轉移了,尤其是在抬起頭來時,正好看見京實拿著顯然是放著自己重要稿子的筆電在自己面前晃著時,更是直接就驚叫出聲:
「啊啊啊啊啊我的筆電!給我!快給我!」
就在他抱著失而復得的筆電跟在京實身後只差沒痛哭流涕發誓永不放手永不分開時,笑著巧妙地領著他避開人群往自家實驗室走去的京實,就在那段說短也不短、說長也不長的路程中,又輕輕扔下了第二個讓他轉移不安注意力的誘餌:
「是個不錯的故事呢,不過……我這裡倒是有些點子,可以讓你的故事變得更加驚悚也更加絕望呢。只可惜你手邊的稿子,似乎等一下就要寄出了吧?」
一想起愛子小姐生氣時那副惡鬼般的樣子,響也的確是很想把手裡這份像炸彈一般的稿子盡快交出去。但是難得自家大哥——提供自己小說中專業知識的「專家」這麼說了,他也不由得豎起耳朵仔細的聽了。
「不然的話……響也聽過『體癬』或『疥瘡』這一類皮膚感染類疾病嗎?」
在京實口中,現實中的體癬是由黴菌感染所引起,而疥瘡則是由疥蟲感染引起的皮膚病,兩者的病原體不同,但唯一的共通之處就是……全身都會感到奇癢無比。
要治療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任何的黴菌感染都需要持續塗上兩三個星期的藥,直到將皮膚底下的菌絲都殺死根治為止,而疥瘡感染最為麻煩的部分就在於……疥蟲產下的卵會依附在病患的生活用具上,因此極為容易在生活過程中傳染給家人。
「雖然無論是『體癬』還是『疥瘡』在現實中都有著種種的限制,也不可能做到不讓身體的免疫系統察覺,不過就連在現實中,要治療那一類的感染都是這麼困難的事了,再照著你故事中的『傳染病』的設定走的話——」
「再來……如果是設定成發病者的體表因為抓破了皮上完藥後而都會裹上厚厚的白色紗布的話,那不也是很切題的……『白色日常』嗎?如何?」
該說不愧是本科生,不鳴則已,一出口就有這麼驚人(恐怖)的想法嗎?是該慶幸自家大哥並沒有想要成為小說中那種瘋狂科學家的想法呢?還是該同情自己筆下的那個世界中的人們呢?要面對的傳染病難度等級隨著那三言兩語刷刷刷地一下子被調高了——
而且就算不造成高死亡率,光憑那被抓得面目全非破皮流血的傷處也夠讓人膽顫心驚了,再加上身體哪裡起了疹子都會讓人疑神疑鬼的……
無論如何,響也的確因為京實的這番提議變得有些躍躍欲試了起來:
「我……去和愛子小姐談談看好了!」
※ ※ ※
──啊啊,我的心一點一點的被殺掉了。
就算意識到這一點並告知他人,就算試著伸出手求救,大家也都只會當作「理所當然應該是這樣」。
……我一定是在什麼地方做錯了什麼。
後來我終於知道了,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相信」的。如果一開始不抱持著期待的話,後來就不會受傷了。
一開始就以絕望去看待任何事的話,希望落空之後就不會那麼難受了,這就是我的……「絕望論」。
從一開始做錯的就是我。
身邊的大家都是好人,所以做錯的只有我一個而已。
……對不起。
──《終末的絕望論》終章,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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