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行奇幻空談

試飛

    前陣子網路上不是有篇名叫「無翼天狗」的怪談討論度還滿高的嗎？

    雖然故事刻意模糊了發生地點和人物的名字，不過對於當年也參與了那孩子的搜尋，目睹那不勝唏噓的結果後，直到今日還印象深刻的人來說，就算線索不足，還是能一眼就能看出來吧？

    ……儘管寫了那樣的前言，然而遺憾的是我並非是當年事件的親身參與者。會知道那起事件的部分細節，還是因為我曾經聽認識的那位、幾年前就已經亡故的警察前輩在某次酒會時提起過。

    那位前輩當時還是個才從警校畢業的年輕菜鳥，一離開警校就被派駐到當地的派出所。連當地的風俗人情都還沒弄懂就參與了那場搜索，接著……就成為了那孩子遺體的第一發現者。

    在同一場酒會上喝得醉醺醺的那位前輩還說了，明明這麼多年以來也見過了各式各樣不同年齡不同死狀的遺體，但過了那麼多年回想起來，卻還是當年的那具遺體最讓人鼻酸。

    原因除了那具遺體是小孩子以外，還有一個原因據說是那具遺體在被發現時臉上的表情。

    我們都知道失足墜落的人因為失重的驚恐，臉上的表情往往都是不太好看的，更甚至是在落下時剛好頭先著了地或在墜落過程中撞到了東西，那種情況不要說表情了，根本連張完整的臉都沒有。常理來說明明是這樣的，然而——

    那個從幾十公尺高的斷崖上落下的孩子不但保留了完整的臉，那張臉上好像還完全看不到恐懼痛苦一類的情緒，有的只是一抹……彷彿嚮往著什麼的微笑。

    結合身為唯一目擊者的那個女孩子斷斷續續的描述，想著那個孩子或許是懷抱著對自己成為「真正的天狗」以後可能擁有的生活的憧憬迎向死亡——

    在前輩的自述中，就是這一點讓當時還是個菜鳥的他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如果不是其他人聽了前輩發現遺體的呼喊聲剛好圍過來的話，前輩說不定會就這麼流下他此生唯一一次男兒淚。

    都說「男子漢不可以隨便落淚」，那位前輩在我們的印象中也一直都是什麼鐵血硬漢的形象，所以雖然酒會上大家都是微醺的狀態，酒醒之後的我還是因為發生在前輩身上的反差……對那起事件的一切也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我想應該不適合在這裡以這種方式提起死者的名字和事件的發生地，不過因為攸關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我還是想確認一下——

    怪談裡的那座山的名字……是叫「葉住山」對吧？

    如果真的是那座「葉住山」的話，我在幾年前曾經在那裡遇到過不確定是否與那起事件有關的、像是天狗的「怪東西」啊。

※  ※  ※

    說是「怪東西」，但其實以「怪人」來形容的話才是最貼切的。

    那天的我和同事接到了某位逃犯曾經在這座山附近被目擊，可能已經逃入山裡的通報，於是就各自拿上了裝備進山搜尋……也不知道為什麼，無論是哪個地區的逃犯，好像都很喜歡往山裡跑？

    只可惜我們進的山並不像曾經在網路上獲得極大討論度的那座四迷山，還有據說是山神的存在會幫忙逮捕犯人……就算山腳下的聚落中還有著「這裡的山岳守護神是一群天狗」的傳聞，在抓捕犯人的過程中根本連個天狗的影子都沒看到。

    最後還是靠著我們一群人搜了好幾天的山，才終於找到躲藏在山洞中的犯人的。

    當時的狀況我記得很清楚，季節明明已經進入秋天了，不只是滿山的林木轉紅轉黃轉橘，地上也鋪了滿滿的一層落葉，但因為那個叫什麼「秋老虎」的東西，就算待在山上，活動了大半天還是能熱得人滿頭大汗。

    因此，當無線電裡傳來在另一側行動的同事「抓到犯人了」的消息時，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終於解脫了。並且馬上迫不及待地想脫離這個讓人頭昏腦脹的地方。

    就是在沿著原地下山的過程中，我從樹林間的縫隙瞥見了前輩描述中的那處斷崖。本來只是單純想著「事件裡的那個孩子就是從這裡跳下去的啊」，接著才後知後覺地才發現了不對勁。

    那處斷崖上怎麼好像有道人影呢？

    我還以為是正午時分的陽光太刺眼才一度讓人看錯了，卻沒想到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時——斷崖上的那道人影不但還在，而且還一副正準備要跳下去的樣子。

    也不知道當時的我是怎麼爆發出那麼驚人的力量的，我下意識地就展開了行動，衝過樹林來到斷崖上拉住了那個人。然後我才終於看清了那道人影的真面目——

    滿懷期待以為要和「無翼天狗」的怪談對上的人接下來可能要失望了，因為我看到的那道人影並不是你們現在想像中的那個揹著落葉翅膀的男孩的樣子。

    也不是一般人認知中的紅臉高鼻有翼的天狗，更不是什麼臉上生有鳥喙的鴉天狗，至少在當時的我眼中，我只覺得那只是個打扮得有點奇怪的普通人類男性而已，是之後再回想起當時的狀況才從中發現疑點：

    ——那真的是人類嗎？

    ——普通的人類真的會像這樣，穿著一身黑的狩衣，臉上還戴個黑漆漆看不出是什麼的半臉面具，來到深山裡準備往斷崖下跳嗎？

    然而當時的我大概是被熱昏頭了，又或許是太疲倦了，不但沒有意識到任何異樣，甚至還像平時攔下那些想要輕生的人一樣苦口婆心地想要開導他。

    過程中當然也要問起那位男性這麼做的理由了。只是，我沒想到接下來我會從那位男性那裡聽見可列入我一生最不可思議的前十大排行中的那段話：

    「……因為太辛苦了。」

    只聽開頭的這句話還沒什麼不尋常，但在這句話之後接的卻是——

    「要一個人獨自摸索著飛起來的話，實在是太辛苦了，不是嗎？所以我才想多少先幫忙試一下，到底以這樣的身體、這樣的狀態要怎麼樣才飛得起來。」

    因為聽見的內容和以往落差實在太大了，我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好不容易消化完後，內心最先出現的竟然還是一句對現況完全沒有幫助的：所以這才是「你」想要自殺的原因嗎？

    不，既然是這樣的話，那甚至不能稱為是自殺，畢竟當事人在他自己的認知中根本沒有結束生命的意願，從斷崖往下跳的這種行為……好像也只能被界定為探路、練習或「試飛」而已。

    大概又是因為被熱昏頭外加疲倦感讓判斷力下降了的關係吧？當時的我聽完男性的說法，竟然還莫名其妙地被這樣的理由說服了，也沒有了要再繼續阻止他往下跳的意思。

    我就這麼在一種像是被什麼東西迷住了的氛圍中，鬆開了因為怕人再試著自殺而一直拉著他的衣服不放的手。眼睜睜地看著那名男性又往斷崖邊靠去，一副迫不及待準備躍下的樣子——

    但或許是潛意識裡還留有一點於心不忍吧？我在那名男性躍下的前一刻，還是忍不住對他多說了一句：「……可是你有想過嗎？這麼一來的話，一個人獨自摸索著飛起來的人，不就變成是你了嗎？」

    在那一瞬間，我腦海中閃過很多對方可能的情緒變化。

    但與預期中的種種，恍然大悟勃然大怒失意絕望哀傷崩潰完全不同的是，我看見那名男性聽完那句話之後反而釋懷地笑了。非但如此，語調中還帶著一股顯而易見的喜悅：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接著那位男性就帶著那樣的笑容從斷崖落下了。直到那個時候我才像是擺脫了那個東西的控制似地，後知後覺地驚慌起來，連忙跑到斷崖邊往下望去——

    我本來還以為會看見在我的認知中還是名「普通人類」的男性摔得慘不忍睹的遺體。

    沒想到我卻看見那名男性——似乎真的飛了起來，將狩衣那寬大的衣袖當成翅膀乘著由下往上的氣流扶搖直上。更不可思議的是，當那名男性像是打招呼一般的掠過不久前還說過話的我面前時，恍惚間我還看見了那名男性身上出現了天狗的虛影。

    因此我直到今天都還認為，那天我在山裡遇到的那個——或許就是「天狗」呢。

    只是我的那些同事也是直到今天都不相信我在山裡有過那樣的遭遇。他們還認為我大概是當天熱昏頭又累積了太多疲勞才在一下子放鬆下來時產生了這樣的幻覺——

    ……這個說法怎麼那麼熟悉呢？

※  ※  ※

    唉，總而言之，我特地分享了這麼一大篇，冒著可能會被同事們認出來再在上班時被大笑一番的風險，就只是想藉此確認幾件事——

    首先是，我當年在「葉住山」遇上的那個東西，到底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天狗」啊？

    還有，既然會出現在那處斷崖，那個「天狗」和作為「無翼天狗」怪談原型的那孩子的墜崖事件之間，是不是有著某種關聯？

    最後就是那個「天狗」當年的試飛行為的原因……雖然當年已經從那個「天狗」那裡得到了他的說法，可是大概是從警這麼多年培養出來的直覺吧？我總覺得這並不是全貌。

    如果有人看到這裡，知道這幾些問題的答案的話，還請聯繫我。

    我在這裡就先謝過那些願意聯絡我的人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