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求台灣平安的祭品,拜託了。
 
 
 
 

自白

 

    我服下了傳說中的不死藥,然後在同一天,在竹林裡被剁成了肉醬。

 

    已經被吃下的藥當然是不可能再被取出來的,那個人也很清楚這一點,把我剁成肉醬也只是為了洩憤而已。

 

    在他的概念中,人變成了那個樣子是絕對活不了的,哪怕是服下了不死藥。

 

    然而就算體會了身體被千刀萬剮的疼痛,我仍舊無法死去。

 

    時間過去了二十年,散落在竹林裡的肉塊又重新長成了我這個人。

 

    只是到了那個時候已經沒有任何人還記得我的身份了。

 

    我服下了傳說中的不死藥,雖然身體無法死去,曾經擁有的身份卻能死在眾人的記憶裡。

 

※  ※  ※

 

    我服下了傳說中的不死藥,然後在第二十年,在竹林裡被砍了頭。

 

    畢竟曾經是靠這門手藝來養活自己的,就算曾經擁有的身份死去了,一切相當於重來,我唯一會的手藝還是只有這個。

 

    我在得手前被護衛車隊的武士砍了頭,在他的概念中,人沒有了頭是絕對活不了的。但他卻不知道我服下了不死藥,就連被砍成肉醬也能不死。

 

    當車隊走遠後,我的身體拾起掉在一旁的頭顱重新安置在脖子上,只要再過十天等傷口癒合就能活動自如。

 

    就算體會了身首分離的痛楚,我仍舊無法死去。

 

    只是在接下來的二十年中不斷重覆著被砍頭與恢復,漸漸被當成不死魔物的輪迴。

 

    我服下了傳說中的不死藥,雖然身體無法死去,作為人類的形象卻能死在眾人的傳言裡。

 

※  ※  ※

 

    我服下了傳說中的不死藥,然後在第四十年,在竹林中被竹子刺穿了身體。

 

    竹林中到處都能見到有的竹筍成為了刑具,只要把人綁在上面,過不久後那個人就會被生長迅速的竹子貫穿身體。

 

    那些人大概是意識到光是砍下頭顱並無法殺死我才想出了這種竹刑,既然是竹林中生成的魔物就試著以竹子來淨化吧。

 

    竹尖刺穿了腹部,感受到如此劇痛而掙扎時,將傷口撕扯開來,血和內臟從傷口處流得滿地都是。

 

    一片狼籍,遍地鮮紅。

 

    就算被處以以竹作為刑具的極刑,我仍舊無法死去。

 

    只是在花了二十年適應疼痛後,完全扯開腹部將自己從竹子上弄下來。撿拾起掉了滿地的內臟,塞回腹中,只要再過十天傷口就能癒合。

 

    我服下了傳說中的不死藥,雖然在這十年間完全不吃不喝,卻仍舊不會死去。

 

    儘管不需要進食也沒關係,拿回內臟後卻還是會感到飢餓。要是有一天連這種飢餓感都死去了,我是不是就真的成為傳聞中的魔物了?

 

    我服下了傳說中的不死藥,雖然身體無法死去,作為人類的部分還是能以某種方式悄悄的死去。

 

※  ※  ※

 

    我服下了傳說中的不死藥,然後在第六十年,在竹林中被燒成了灰燼。

 

    在眾人的眼中作為難以殺死的可怖魔物,被潑上燈油後點起了火。

 

    在他們的認知中火焰是能淨化一切污穢的東西,說不定也能帶走我這個怎麼殺都死不了的魔物。

 

    我在劇痛中感受到身體一寸一寸變成了細緻的黑灰,隨風一吹就飄往竹林的各個角落。這把火本來就會燒得如此旺盛嗎?或是因為我早就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魔物,才有這麼大的威力?

 

    無論如何,他們都認定一個人已經沒留下任何血肉的全被燒乾淨了,那樣是絕對活不了的。

 

    然而就算渾身浴火,一寸一寸被燒為灰燼,我仍舊無法死去。

 

    時間又過去了二十年,被吹散到竹林各處的灰燼又重新變成了我這個人。

 

    只是就如同燒陶一般,從灰燼變回人的我從此擁有了除非是使用極其鋒利的刀刃,否則無法切開的強韌身體。往後想要被人們殺死大概是更不可能的事了吧?

 

    所幸這二十年過去已經沒什麼人知道竹林魔物的傳聞了,不然又會引發更大的恐慌吧?

 

    我服下了傳說中的不死藥,雖然身體無法死去,但作為魔物的傳聞和帶來的恐懼卻能隨著時間再一次死在眾人的記憶中。

 

※  ※  ※

 

    我服下了傳說中的不死藥,然後在第八十年,決定前往人們的村落生活。

 

    想著既然已經在記憶中第二次死去了,這次不如換個方式生活吧?偽裝成逃難的旅行者踏入村落中。

 

    就算會的手藝只有那不入流的一門也沒關係,只要嘗試著和他人學習就好,或許真的能找到其他賴以為生的天職。

 

    於是我在村落中安定下來,學習手藝的過程中更是結識了許多生活在村落中的朋友。

 

    完全融入村落生活中後,我偶爾甚至還會覺得那段被當成魔物群起攻之的日子就像是個可笑的夢境。

 

    然而實際情況卻是,對服下不死藥的我來說,當時的一切才是這不會終結的生命中的一個可笑的夢。

 

    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甚至百年過去了,我的朋友不斷在老去死去,很快認識的人就沒剩多少了。送走他人的次數一多,就更清楚的意識到「我終究還是格格不入」「我必定會是被留下的最後一人」。

 

    連曾經有過好感的女性和最親近的朋友都老去死去時,內心更是感受到過去遭受的一切完全比擬不了的痛楚。

 

    就算有著近乎無限的生命,能夠再一次再一次的和他人結下新的緣分,卻同時也意味著終究會一次又一次的失去。

 

    當所有人都向著生命的終點向前邁進時,只有我註定會被留在原地。

 

    我服下了傳說中的不死藥,雖然身體無法死去,這顆還在跳動的心卻好像在那一天以某種方式死去了。

 

※  ※  ※

 

    我服下了傳說中的不死藥。

 

    幾百年的時間過去,已經數不清多少次面臨熟識之人的死別,終於心如死灰地認真想要求死。

 

    我不想一直留在原地啊,也想往前邁進的啊。

 

    於是我趁著結束參勤交代歸來的大名路過竹林時,偷走了對他來說似乎很重要的寶物,努力的得罪人後再讓自己失手被抓。

 

    在我的認知中,這種大人物必定是能想出更多把人殘忍弄死的方法的,我只希望其中之一能真正在我身上起到作用。

 

    可是我仍舊無法死去。

 

    就算再一次被刀子砍下頭顱,就算被將身體剖成兩半。

 

    就算被投入有著滾燙的油的大鐵鍋中活生生的煮熟,經過七天七夜後,被煮得滿身水泡皮肉分離,我仍舊能在鍋中因為痛苦而聲嘶力竭的慘叫著,我還是活著。

 

    或許是那幅景象實在太震撼也太嚇人了吧?前來查看的大名站在我的鍋邊倒抽了一口涼氣,之後就是久久的呆愣和失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被那位大名下令從鍋中撈起。那位大名臉上有著恐懼,但不知為何竟然也能看得見一絲憐憫的,以溫和的聲音詢問起了我之所以能「不死」的緣由。

 

※  ※  ※

 

    或許是被那絲憐憫稍微動搖了,我說出了自從幾百年前,自從曾經擁有的身份死在眾人的記憶中之後,就成為「秘密」被保留至今的那件事:

 

    「是因為我吃了輝夜姬大人留下的不死藥。」

 

    「我從那些人手中偷走了不死藥,為了避免不死藥留在世上會再生出禍端,在那些人眼前吃下了不死藥。」

 

    我將幾百年前發生的事鉅細靡遺的道出。連同我服下不死藥後這幾百年的經歷和體悟、不死藥帶來的空虛和崩潰,一起告訴了那位大名。

 

    「不死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或許有些辭不達意,或許有些顛三倒四,或許要花上一點心力才能聽明白,那位大名出乎意外地始終認真傾聽著。

 

    聽完後,那位大名沉默地思索了也不知道多久的時間,終於再度開口:

 

    「你也算是偷了一件對的東西。」

 

    「因為這件東西,算起來這幾百年的時間,你已經功過相抵。」

 

    我服下了傳說中的不死藥,在這不死的幾百年間,還是第一次被人認同當初的做法。

 

    接著不知不覺間落下淚來的我,被那位大名無罪釋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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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空(白井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