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行奇幻空談

水彩畫

    「小公園裡的那座池塘有個傳說……聽說有時候水面映照出的世界會變得和原先的不太一樣喔。不過要是那種現象真的發生了，一定要馬上站起了拔腿就跑，不然會被那個世界裡的妖怪抓住拖到池塘裡死掉喔。」

    身為熟知這個怪談的這一帶小學生中的一員，又因為本身的膽小，出於對池中妖怪的懼怕，你在一般情況下不只是不會靠近那座池塘的，甚至連小公園都不會踏進半步。

    那一天的情況倒是個意外——只因為放學後的你又順道繞到了玩具店一趟，然後再抱著精挑細選的給妹妹的生日禮物走出了店門。

    想著那個還不到半個自己高的妹妹看到自己手上的這隻玩具熊時可能會露出的表情，你不由自主笑了起來，但隨即又意識到……街道上怎麼變得這麼暗呢？路燈也都已經接二連三地亮了起來，明明走出校門的時候天還是亮著的。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你的精挑細選實在是花費太多時間了。

    「糟糕！再不趕快回家的話，妹妹的生日宴會就要開始了！」

    於是意識到時間不知不覺間已經入夜的你緊緊抓著那隻玩具熊奔跑起來，跑過了你明明在白日中熟悉不已，夜晚時卻陌生的令人害怕的街道。也不知道經過了幾個轉角之後，你來到了小公園的入口……並在短暫思索過後就心一橫地踏了進去。

    你的想法也很簡單：因為你清楚直接穿過小公園的話能夠省下不少時間，要是走本來的路徑的話絕對會趕不上生日宴會的。為了將禮物及時送到妹妹手中，一向膽小的你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竟然硬是忍著內心的害怕，毅然選擇了這條路。

    你咬著牙試著控制自己不去回想同學口中的「池塘妖怪」的事。

    沒跑多久那座池塘就近在眼前了，你猛地別過頭，本來是打算就這麼跑過去連看都不看一眼的，卻沒想到——

    那道從池塘邊投射過來的燈光吸引了你的注意。讓你不由自主地將頭轉了過來，然後就看見有道身影背對著你坐在那裡……手上還拿著畫板，似乎在畫畫的樣子。

    隔著一段距離時你就覺得那道畫畫的身影似乎太過矮小了，這麼疑惑著你又不禁放慢了腳步，就是這麼一點小小的改變讓你終於看清了——

    那個拿著畫板的人似乎是個年紀和你差不多的男孩子，他一手扶著畫板上它不至於東倒西歪的，另一隻手則是拿著水彩筆，從放在一旁的調色盤上沾完顏料正要畫下下一筆。

    而那個男孩子的作畫對象——

    既然是面朝著池塘，想必是在畫水面上倒映出的景色吧。那時的你速度放得更慢更慢了，甚至還為了能看得更清楚一點幾乎算是停了下來。儘管你很快就繼續往前挪動了雙腿，那點時間卻已經足夠讓你看出……那個男孩子的畫很不對勁。

    水面上倒映出的景色也很不對勁。

    這個小公園裡雖然不能說種滿了櫻花樹，但至少圍繞著這座池塘的都是——即使現在並不適櫻花盛開的季節，那些櫻樹在小學生的你眼中看起來和其他的樹沒什麼兩樣，你就是知道。

    並不是你忽然變成了什麼植物大師，只是因為在水面的倒影中——那些櫻樹開出了滿滿的櫻花。只不過或許是因為光源不足的關係，原先漂亮的粉紅色這時全都黯淡下來，宛如褪色的蒔繪。

    如果只有這些你或許還不會那麼不安，偏偏倒影中多出來的東西還不只那些櫻花，還有那些紅色的雨點，一點一點的打到水面之後就暈開成一片鮮紅。雖說也算是多少為這幅蒔繪上了色，不過那種紅色卻一直讓你聯想到自己跌倒時從傷口流出的血液。

    你從水面上看到的就那麼多了，可是——那個男孩子看到的似乎比你更多，在他的那幅水彩畫中不只有著櫻花和紅雨，在櫻花樹下還有著許許多多張牙舞爪的形態詭譎的，有點像是認知中的「妖怪」的黑色身影。

    「……會、會被妖怪抓住拖到池塘裡的！」

    說到「妖怪」，你一直刻意不讓自己去想的那些同學的話又忽然在耳邊響起。男孩子畫中的那些就是怪談中的「妖怪」嗎？為什麼明明看到了還能那麼鎮定專注的畫畫呢？你無法理解。

    更讓你想不通的是，你在水面上看到的明明是紅色的雨點，那個男孩子在畫完了櫻花、紅雨和黑色身影之後，看了看，忽然感覺有些興奮地抓起畫筆，沾上其他顏色的顏料——為畫中的雨點添上了不同的色彩。

    橙色黃色藍色綠色紫色……畫中的春雨一下子變得繽紛起來。改完了春雨的這部分之後，男孩子又筆鋒一轉，開始對櫻樹下的那些黑色身影動手了。

    你實在是太好奇了，明明已經跑開了又忍不住折返回去看了一下。就這麼一眨眼的時間，那個男孩子迅速地讓那些身影蛻下了那層黑色的外殼，露出了祂們殘缺的內裏。

    像是身上明明應該貼滿金箔，現下卻業已脫落大半的。畫中有個戴著紅色狐狸面具的人形物，祂臉上的面具多了好幾道長長的劃痕。這些都算是還好的了，更多的是缺了手臂缺了腳掌缺了小腿缺了半張臉缺了一顆眼睛的……考慮到祂們本來就是妖怪了，你一時之間竟然有點分不出來那到底是祂們原先的長相，還是祂們真的受傷了？

    而看到這裡，你又忍不住再度往池面上看去——畢竟那個男孩子畫得有模有樣的，你突然想確定那些真的不是你漏看了嗎？

    然而，你的視界和那個男孩子似乎還是有著不同之處，同樣的風景中，你仍舊只看見了——

    環繞著池塘的櫻樹，樹幹上爬滿了的血色爪痕。

    ……又或者是那個綺麗的世界只有那個男孩子看得見，只存在在那個男孩子的腦海中呢？

    愣住的你將注意力從池面上移回來後，你發現男孩子不只是讓櫻花樹下的那些身影蛻下了那層黑色外殼，甚至還在祂們手上添上了酒杯，手邊加上了佳餚，一副正圍繞著池塘在繽紛的雨點中開著宴會的樣子。

    每個妖怪臉上都帶著由衷的笑容，看起來很快樂很幸福的樣子，但與此同時你又注意到了……男孩子又在那些櫻花樹後的陰暗處加上了為數眾多的黑色影子。對比起妖怪們，這些影子看起來更像是人，但要說是人的話，卻又擁有著尖尖長長的爪子和鮮紅色的眼睛。

    畫中已經被著上顏色畫上細節的妖怪們還不知道自己被那樣的東西包圍了，也不確定接下來會面對什麼樣的處境，依舊高高興興的玩樂著……

    接著，讓你覺得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就在男孩子畫完櫻樹後的那些黑影後，整幅水彩畫、畫中的一切彷彿活了起來似的。

    你看著宴會中的妖怪們在千鈞一髮之際從黑影尖尖長長的爪子間逃開，飛快地奔跑著……從盛大綻放的櫻花樹下一一通過，閃避著黑影的追擊，最後逃入了一座古都中。

    當所有妖怪都進入之後，古都的城門迅速地關上了，把所有的黑影全都擋在了城門外。一切似乎都歸於平靜了，然而持續下著的雨似乎還殘留著一點妖怪們帶來的鼓譟——不知不覺間，你似乎真的聽見了妖怪們的躁動聲從那幅水彩畫中傳來。

    然後隨著男孩子將水彩畫小心地吹乾收起，躁動的聲音也乍然而止。

    你看著將畫畫用具收拾好的男孩子帶著大大的笑容，跑向不知道已經在不遠處等了多久的另一個男孩子，又看看異狀全部消失的池面，忽然有種大夢初醒的感覺。

    接著你猛地記起「是不是要遲到了」，匆匆忙忙地朝著小公園另一端跑去。

    你最終還是帶著玩具熊趕上了妹妹的生日宴會，看見了那張燦爛的笑臉。

    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你感覺在小公園裡停留了很久的時間，之後算算，似乎也才過了五分鐘而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