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篇完。

※舊書店系列,最初之事。

 

 

 

 

 

 

──明明很努力的想要活下去,明明放聲大哭著、使勁揮動著雙手想要活下去……

──不可以啊……不要啊!

快住手──

   

青年猛然睜開雙眼,從渾渾噩噩的黑暗中清醒過來。撥開了遮蔽眼界的黑暗之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仍是見慣了的頹敗之景,以及,大片大片鮮血一般的紅葉。

終於──

終於又到了這個時間了。

「那麼,接下來……該做些什麼事呢」──然後,他總是會不由自主的這麼說著。

   

青年現下所處的地方是位於某地的一座廢棄村落。

他就居住在這座廢村之中。用「居住」這個詞其實並不貼切,只是每次他無論走了多遠,之後再度睜開眼睛時,又是身處於廢村之中了,並一定是在那根即使村中其他的木造建物都已經因為風吹日曬而泰半傾斜,也仍舊沒有朽壞之跡的樑柱之下。

他其實也不太清楚自己是「什麼」……或者該說是變成了「什麼」。明明不像妖怪那樣具有怪異的形體,更沒有鬼族該有的「角」與「獠牙」,水窪中映出的自己擁有與毫無疑問的確是人類的面孔,他在依稀中卻還記得過去的自己並不是這個樣子的。伸出的、揮舞著的雙手並非是眼前看見的形態,樣貌應該是更為年幼的,但他卻再怎麼樣也無法想起自己真正的面孔……

好奇怪呢。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覺得想睡。或許這也是他有一段時間沒辦法集中精神思考的原因。

──人類……會這樣嗎?

明明午後已經睡了很多了,夜晚時也有好好的閉上眼睛休息,那種想睡的感覺卻一直沒有消退過……甚至到了某個時間,當空氣開始變得寒冷時,就真的會陷入一次「不太一樣」的睡眠。

和一般的睡眠一樣會做夢,但是再度醒來時,空氣似乎不再那麼寒冷了……雖然沒有能夠確定的方式,他憑著感覺猜測出自己大概睡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在那段長長的睡眠期間中,身邊似乎包覆著濃稠的黑暗,又像是被掩埋在了深深的泥土之下一般,也因此他從來都不知道那段時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卻能多少想像出一點。

可能會有某種柔軟的東西會伴隨著冰冷的風降下,樹葉的顏色會變得與平時看見的不一樣,遠處隱約看見的山換上與平時不同的面貌,從來沒看過的五彩繽紛的花接二連三的綻放開來……

也只有那一點而已。

──時間到了的話,真的沒有辦法……不睡覺嗎?

很努力的撐開眼皮,很努力的試圖保持清醒,最後還是會落入那片什麼都沒有的黑暗之中,漸漸的就是會眼前什麼都看不見了,意識也隨之轉移入夢境的世界之中。

時間到了的話,無論再怎麼努力,睡意還是會不知不覺的湧了上來,眼皮還是會變得越來越重,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打起呵欠。

──時間到了的話,一定得睡著。他在即將入睡前的意識模糊中,在自己的心裡深深的刻下了這個法則。

沒辦法違反呢。

   

──不過,也沒關係呀,反正在進入下一次睡眠之前,還有很多時間,還是能夠做出很多事情的。

「那麼,接下來……該做些什麼事呢?」

一開始,由睡眠中清醒的他沒有任何的目標,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只是在村落中四處游走著。

連一個人也沒有遇見,整個偌大的廢村中只有他一個人,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只是想單純想藉由「走動」的這個動作來讓自己不再那麼想睡。

結果出乎意料的好──即使還是時不時的想睡,至少他已經不是整天都在意識模糊中渡過了。

他能夠花更多時間來探索自己所在的地區,想著或許也能藉此多少得知自己是「什麼」。以樑柱為中心點向外探尋,找到的卻只是破敗到連原先面貌都不太能辨別的物體。眼前看見的到處都是隨著風吹日曬而逐漸風化的木造建築物,以及乾枯荒蕪的農田,村子外圍也處處都是豎起卒塔婆的土饅頭。

這裡一直是這樣嗎?提出了問題,卻連他自己都無法找出答案。

對於村落的過去,他記憶中還留有一點印象,這裡似乎也曾經是個普通、和樂、安逸的村落。印象中存在著微風吹拂過豐收飽滿的稻穗的聲音,孩子們嘻笑著赤腳跑過田間小路的腳步聲;犬吠聲,雞啼聲,人們此起彼落的談話聲與笑聲,農人的吆喝聲。剛出生的嬰孩的啼哭聲,母親安撫著嬰兒輕輕哼起的子守唄……

然而,與那個時候相比,現下眼前所看見的村落中,除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就連一點聲音都聽不見。一直以來所處的廢村裡,什麼人也沒有。

完全無法與記憶中重疊了。

   

──連一個人……都沒有嗎?

他斜攲著沒有任何朽壞之跡的樑柱,輕嘆著,也分不清究竟是失望還是高興。這麼大的村落中只有自己一個人也未免顯得太無趣,往後每一次睜開眼睛之後,是不是也要這樣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面對這樣的風景?

就這樣倚著樑柱坐了下來,睜大了眼睛,望著漫天飛舞的紅葉。仔細想過之後,他卻得出了不太一樣的結論:

「不過,也許這樣比較好呢。」

──如果繼續維持著這樣一個人的狀態,自己就不會再被其他人傷害,也不會有其他人受到傷害;不會再成為犧牲品,不用為了活下去而犧牲其他人……

「就這樣獨自待在廢村中,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寂寞的……」

──不會再一次面臨如何呼救都沒有人伸出援手的處境,不會再有那樣絕望的感受。

無論自己變成了什麼「東西」,是妖怪也好,是鬼也好,或是仍舊維持著人類的身份也好,就算什麼都不是也好,青年動作輕柔的拾起飄落在身邊的紅色楓葉,一面欣賞著那溫和的紅色,一面想著──

「……就這樣不用再與他人接觸的自己一個人活下去,也許才是最好的。」

睡意不知不覺間又湧了上來。

他在樑柱之下蜷縮成一團,以雙手環抱著自己。不知道為什麼,以自己的體溫所維持著的那份溫暖儘管微弱,卻也總是能讓他感到安心──縱使之後他察覺到伴隨著那份安心而來的,取而代之的,是隱隱約約的失落感,也還是一樣。

「那麼,接下來……下一次醒來時,又該做些什麼事……」

青年斷斷續續地低語著,恍惚中想像著未來的事,臨睡前迷迷濛濛的腦袋卻也已經讓他沒辦法集中精神了。

然後,眼皮已經半垂下的他終於放棄去思考那麼久之後的事,現下就只是順從著睡意,背靠著樑柱放鬆了身體,完全閉上了眼睛。

   

意識就此墜入渾渾噩噩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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