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多寫一點。
※雖然還有實驗要做,但是好想好想在今年結束前多想一點。
※希望今後的實驗一切順利。
玖
「此身也正如同一人飄泊的桐一葉」。
※ ※ ※
這是他在那個人借給自己的書上看到的一段話。但是那段話卻不屬於書本中故事的任何一段,而像是一時想到了隨手寫下來的,字體端正整齊,他卻一點也想不透,為什麼書上明明是一家團聚的歡樂結局,那個人卻會想到截然不同的方向去。
「『桐一葉』這三個字,有其他意思嗎?」
最初他只能夠想到僅憑一桐葉得知秋天到來的這個典故,然而和那本書中的故事實在是相差太遠……之後再想來想去,只能藉由一片桐葉在水面上飄泊的景象聯想到孤單一人的處境。
所以他之後又很快的再補上一句:「和你的家人或朋友有關嗎?」
他一直知道他對那個人所知道的實在是太少了,一開始只是每天都會跑來找自己說話的麻煩,直到某一天突然變成了可以正常談話的夥伴,變成了帶給自己書籍、教自己識字的師長,也半強迫自己介入那些他人事……
那個人。
那個人──和泉。
筆名是「桐一葉」的黃表紙作家,偶爾也會寫寫妖怪故事,會面帶溫柔的笑容接下村人們及紅葉林中妖怪們的委託,對自己卻總是板起臉來的那個人──對於和泉,他所知道的也僅僅如此而已。
他也不奢望再知道更多。
他喜歡四季的故事,喜歡發生在其他地方的,關於生活在那裡的居民們衍生出的故事,但是一旦故事的主角喚成了身邊的人,總覺得並不單純只是滿足「想知道更多」的欲望,只要故事中的人在自己身邊,就會有一種彷彿自己也被捲入故事中的感覺。
他分不清意識到這點時的自己是什麼情緒,模模糊糊的難以捉摸的,他只知道自己很討厭這種感覺。
──啊啊,所以儘管從剛開始認識到現在又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兩人的相處方式也有了變化,他果然還是討厭那個人的。
「還是很討厭的……」
在一面更深入地介入委託之事的同時,他一面將書中看到的東西與眼前的景物對照著,一面卻也發現了……
──內心隱約抗拒了起來。
要不是還有「想知道更多」的欲望在,還必須仰賴那個人教他識字,在察覺自己不知不覺間抗拒起來的那一天,他早就逃得遠遠的了。所幸那個人也沒有再更進一步的舉動,似乎只要他願意插手他人事就好,也沒有再說過「這樣下去會消失」之類的話。
──啊啊,這樣就好,這樣就可以了。
一方教識字,一方出手介入委託,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就是建立在這麼脆弱的平衡上的,兩個人都守著各自的底限,總之只要能達到最後的結果,中間無論發生了什麼都沒關係。
所以他也只是很平常地,在結束委託後隨口丟出了看著書時忽然想到的問題,作為消磨時間的一種方式。
「明明是出生在極為普通的家中,在成長過程中也一直過著平淡的生活,我卻特別喜歡看似尋常又具有奇異感的東西,就像是在田野中、在山林裡,在河中……在四面八方都存在的妖怪,或是不在花季盛開的花朵之類的……」
那個人也只是丟出了令人摸不著邊際的回答。
「就是因為被吸引了,才會離開家鄉,與家人和朋友分離,獨自到這個地方來──」
※ ※ ※
他要再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就連他自己都快要忘記無意中提出的這個問題時,才聽那個人提起更多關於他的事。
那天教完識字,村落中舞首騷動的事也告一段落之後,那個人坐在柱子旁的楓樹下,定定凝視著專注投入書中情節的他,忽然徑自拿過他手中的書。
「家人和朋友嗎?」
那個人一邊說著,一邊隨意翻閱著手中的線裝書,一舉一動也不知道為什麼,忽地變得輕柔起來。最後停在冬日鄉野奇譚中,一時心軟救了迷途旅人的雪女,和那個很快就要不守諾言的男子共組家庭,和樂融融的畫面。
手指依序撫過圖畫中每個人的面孔,嘆了一口氣。
「也很久沒有見到他們了呢。」那個人低聲呢喃著。
※ ※ ※
「在出外旅行之前,我一直都留在家業的店舖中幫忙著──也不是什麼大號的商家,只是普通的賣紙行業,昔日據說曾經有過一段風光的時期,但在一段時間後卻也漸漸被新成立的商家給取代了。
家父曾經大笑著說『這是沒辦法的事』,還說再過不久可能就會將這家店收起來……明明都已經五六十歲了,還老是為我們年輕人著想著……母親也總是說著我們年輕人應該要到外面去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不要被他們老人家給絆著。」
「但是既然是作為家業的店舖,就算父母不在意,還是多少會想著這是祖先們辛辛苦苦成立的,不能就這樣隨隨便便結束……所以就算喜好怪異之事,知道走得更遠就能看得更多,在最後的那幾年我還是選擇留在店裡。」
「在店裡我接觸到形形色色,為了各種原因前來購買和紙的人。」
像是為了尋找和歌創作題材而旅經此處的歌人,或是試著將樂譜寫下的雲遊樂師,還有御行、僧人等修道者,有時甚至還有像是混在人群中的妖怪一般,外形奇特的人──那個人說著。
「在接觸著那些常到店裡來購買和紙的客人途中,我也從他們那裡知道了許多街頭巷尾議論紛紛的傳言,一開始只是出於興趣才試著書寫下來,久而久之卻成了一大疊。」
那個人揚揚手上的書。
「後來在偶然的情況下,我認識了一名很厲害的畫師。他因為具有繪畫的才能而成為某座城的城主家中的食客,他和那位城主甚談甚歡,兩人常常一起研究繪畫,但是在城裡看得到的東西畢竟有限,一面與城主談笑風生的同時,他也隱約有了『想要畫些更不一樣的事物』的願望。」
「向來被壓抑在內心深處的願望,終於在那位城主因為家族的壓力而不再動筆作畫的同時爆發開來。那位畫師向城主吐露了內心的願望,更在沒多久後來離開了那座城。」
於是,那位畫師來到了和泉所居住的城鎮;於是,兩人見面了。
「他喜歡我的文字,我喜歡他的圖畫,我們兩個就說好了要一起合作創作黃表紙。
最開始的那幾部作品已經佚失了,或許仔細找的話還能在某人家中的柴堆中發現吧?畢竟現在看看也是不入流的作品罷了,卻是我們兩個當初花了好幾個晚上才完成的……」
「白天時顧著店中的生意,夜晚降臨時和那名畫師通宵討論著,完成的作品一天天多了起來,那段日子比起現在平淡上許多,在過著這樣的日子同時,心中『想要得知、寫下更多怪異故事』的願望卻也滋長起了起來,日漸壯大。」
那個人說到這裡,頓了一頓。
※ ※ ※
「想做些什麼,就好好的放手去做吧!」那名畫師當時是這麼告訴那個人──告訴和泉的。
在得知和泉有了「想要得知、寫下更多怪異故事」的願望之後,那名畫師則是大聲嚷嚷著:「去做吧!去做吧!以現在到處都能找得到妖怪的情況來判斷,那不是很簡單就能完成的事嗎?」
「如果是擔心你父母的話,我會代替你好好照顧他們;如果是覺得對我過意不去的話……因為認識了你,我的願望才能夠實現,拜你的文字所賜,現在我已經畫過很多不一樣的事物,也已經心滿意足了……但是你不一樣,你的願望並不是留在這裡就能輕易實現的,所以,去吧。」
「去吧!和泉,去吧!」
※ ※ ※
「正因為是獨身一人飄泊在水面上的桐一葉,才能夠不被任何事所羈,想做什麼,就努力的拼上一切去做。」
所以才取了「桐一葉」這個名字啊──那個人說著,將手中的線裝書翻到了最後一頁,修長的手指劃過頁面,最後停在角落一個毫不起眼的印子上。
──是單片桐葉隨波逐流的徽紋。
「雖然『桐一葉』這個筆名是從我們一起創作黃表紙時就沿用下來了,不過這個徽紋卻是我在離開城鎮前,那位畫師畫給我的,是我專屬的記號。從決定把收集到的妖怪之事匯集成冊那個時候起,我就一直用到了現在。」
他從來就沒有注意到那個小小的徽紋。
或許是始終將視線停留在文字上的緣故,明明那個人手上的那本書他已經看過了好幾次,他卻對那個徽紋一點印象都沒有。而且,他察覺到了,自己對於那個人所說的某些事──
無論是父母親對孩子的感情,或是對於友人能夠交付一切的信賴……除了心中懷有強烈的願望這一點能感同身受之外,其他全都……
那個人將書塞回到他手上,靠上樹幹,像是回憶起什麼事一般的閉上眼睛:「不過,明明一開始只是為了收集故事才到處接下委託的,不知不覺中卻開始越陷越深了啊。聽到他人說起就覺得不能置之不理,明明知道會遇上危險之事,卻還硬是要插手介入……」
這樣的事,他──
※ ※ ※
他不懂。
完全無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