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分為上下篇,此為上篇部份之二。

 

 

 

 

「這種天氣,又是在這種地方,你又是在等誰呢?」

「是在等一位有事沒事就愛大呼小叫,個性高傲輕佻,一旦答應了別人的請求,卻又會竭盡全力完成的夥伴。」

青年一面笑著開口,一面折著樹枝往火堆中添著,也不知是怎麼的,文樂有一瞬間竟然看見火焰成了湖水溪流一般的藍色。再揉揉眼仔細一看時,火焰的顏色卻又與正常時並無二異。

但無論是看錯了也好,是真實發生的事也好,事到如今,大概是今天一天內見到的怪事太多,文樂反而不太有那種大驚小怪的感覺了……只是,仍舊覺得不可思議。

──真是不可思議啊。

青年熟練、簡單的幾個動作,一下子就把原先有如風中殘燭般將熄欲滅的火堆給挽救回來了。方才枝頭積雪滑落造成火堆差點被壓熄了的慘劇簡直就像沒發生過似的。

不過,就算真的被壓熄了,文樂也覺得青年有辦法短時間內在火堆的廢墟中再次把火升起來。又想起不久前青年凝視著快要熄滅的火堆,神態自若地請自己到附近去幫他收集些小樹枝來的樣子,就不禁懷疑起:這人,該不會已經遇上這種事過無數次了吧?

而當下在青年的肩上找了個位置窩成一團,還正發出陣陣鼾聲的麻雀則在兩人忙著挽救火堆時,有如說風涼話似地插上過一句:「一開始明明還會苦笑著說『該不會是對死者不敬的懲罰吧?』,你啊,現在根本就把這件事當成每天的例行公事了吧?」

每天的例行公事……

──啊啊,文樂忽然了解了。畢竟是在這片赤松林中……在這座山中修行的人嘛,總是要準備好隨時應付來自山林與山神的試煉的,所以才會如此熟悉那些事。

不知不覺間,他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或許是因為看這場雪短時間內沒有要停下來的趨勢……身在有著卒塔婆堆,被赤松樹環繞著的林間空地中,縱使有赤松枝椏的遮蔽,仍舊會有小小的雪花或冰晶不時自上方飄落,映著躍動的火光亮晶晶的被染上了各種顏色,由上而下飛舞的姿態猶如脫離了枝頭的花朵一般。染井吉野、山茶、緋櫻、寒梅……所有的花都從枝頭上落下來了,而後輕飄飄地沾附在了身上或衣物上,剎那間化開來,連帶的衣服上了也帶了點濕氣,再被火焰的溫度烤乾。

文樂先前在某座城中居住的長屋,屋頂上破了個大洞。雖然還不到一下雨屋子裡就會淹水的程度,不過只要在降雪的日子,一坐在屋裡正中央的被爐旁,就能夠看見雪花由屋頂的大洞處徐徐降下。

或許是有些懷念起和友人在被爐旁聊著旅行見聞的那段日子……無論是各地的鄉野奇譚,在城中一角看見的紙芝居表演,寄席上聽見的各式人情咄、落咄,還有他最喜歡,但總是在聽完後嚇得一夜不敢闔眼的那些怪談。

──水池中等待行人經過,隨時都想將人拖下水底,吐著細長蛇信的濡女;從神社後方走出的黑衣神主,卻長著一張鶺鴒的臉。

──街角的幽靈屋敷中居住著渾身染血的座敷童子們;小島上五年一度,在海灘上燃起螢綠篝火的的海妖怪盛典。

或許也只是想打發在雪停下前的這段時間罷了,他才會自然而然地說了起來,然而──

青年卻苦笑著說「不是」。

「與其說是『修行』,倒不如說是『委託』吧,畢竟也有點半強迫的成份──」說到這裡,青年像是想起了什麼事似地留意了下肩上的麻雀,在確認對方並沒有被自己吵醒後,文樂總覺得他像是鬆了口氣似的。

「大致情況就是這樣了,回到一開始的話題……」

青年將麻雀小心地由肩膀上捧下,宛如守護著什麼易碎品似地、輕輕為祂理著羽毛,也稍稍降低了音量:「這麼說起來,我正在等的那位同伴,和啾子大人倒是很像呢……無論是個性,或是說話方式,還有那種俯視著眾生的高傲感……」

 望著由上而下降下的點點雪花,文樂換了個較舒服的坐姿,讓背靠在平放在雪地上的大木箱。

聽著青年以那種宛如吟頌和歌的語調敘說著,在感到放鬆之餘,也不知道怎麼的,他的腦中忽然跳出了古怪的想法:

「難道您的那位同伴也是動物嗎?」

   

「是狐狸喔。」

原先只是問著好玩的,沒想到青年卻正經八百的給出了怪異的答案。儘管不久前才認為自己不會再對任何事大驚小怪,文樂還是忍不住被這句話勾起了興趣。

再加上──啊啊,這次他可看得清楚了──在青年說出那句話的當下,熊熊燃燒的火燄忽地劇烈搖晃起來,明明從剛才到現在為止,赤松林中都沒起任何風啊……

「是被尊稱為『狐仙』,擁有火紅皮毛的狐狸喔……難得有這個機會,您要聽聽看嗎?那位『尊貴偉大的狐仙大人』的故事──」

似乎是察覺到他投來了閃亮期待的目光,青年勾起了嘴,又用理完毛閒下來的手折了根樹枝,投入火中。

於是,打扮得有如山伏一般的青年開始說了起來。

他說起了被遺忘的狐仙,在遠方的某座城中興風作浪的事件始末。

雖然並不像傳說中會向人們討取活祭品,被人類遺忘而逐漸失去力量、甚至再過一段時間就會消失的狐仙展開了一連串的搗亂行為。在祭典的當天把一切弄得亂七八糟的,煽動妖怪們作亂,毀壞田地,甚至還闖入城主居處的華宅中大鬧……

──儘管力量不如以往,形同鬼怪般作祟的狐仙,對人類方面來說依然是無法驅逐的棘手存在……在那個時候,城中的所有人也都拿祂沒有辦法呢。青年將麻雀小心地捧回肩上,順口補上了這麼一句。

「後來呢?事件是怎麼平息的?」

文樂聽得膽戰心驚的。他記得不久前自己落腳過的村落似乎也發生過與其類似的妖怪作亂事件。

除了妖怪的外形轉而有如猿猴一般之外,其餘所作所為都與青年口中的「狐仙」沒什麼兩樣。由於也有那群猿猴妖怪是失去人類信奉,被所有人遺忘才惱羞成怒的說法,文樂甚至覺得應該稱祂們為……「猿神」?

他也還記得,那一次的猿神騷動最後是由一名正好路過該地,名為常則(つねのり)的僧人解決的。

有著蛇類一般氣息的僧人在聽村人們敘述過來龍去脈之後依舊是沉默的,什麼都不說也不透露,然而就在沒幾天後,那名僧人也不知道是從哪裡牽來了一隻擁有稻穗般金黃毛色的大狗。

僧人稱呼大狗為「早太郎」。

早太郎在翌日凌晨,從躲藏的竹箱中一躍而出,齜牙咧嘴地咆嘯著,將在村子中、田地間興風作浪的猿神趕回了山林中,從此村落又恢復了平靜。

那名僧人卻在所有人歡欣鼓舞時,與大狗一起,一聲不吭地離開了村子,只留下了一張上面寫著「修行已成」的字條──文樂也將這些告訴了青年。青年則是在愣了一下之後,微瞇起眼,開口:「原來是他啊。」

「你也見過那名僧人嗎?」

「是啊……不過一見面就會打起架來呢。」說到這裡時,青年還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後來雖然也有再遇到過,見面時的氣氛也好上許多了,但果然還是沒辦法稱得上是朋友,明明都見過那麼多次面,也在那麼多出乎意料之外的場合遇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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