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行奇幻空談

※祈求台灣平安的祭品，拜託了。

    炭火燃起的一剎那，伴隨著祭祀用的薰香味在茶室內擴散開來，從嵌在榻榻米上的地爐中湧出了一股金色的光流。

    彷彿水流又彷彿伸展開的櫻枝的光流托著以戧金技法繪上禪意的千鳥紋與簡易的鳥獸戲畫圖樣的漆器重箱從天而降，又被早就有了準備的手輕輕接住。

    ……東雲記得自己過去曾經從千靜子那裡聽說過，據說最初的和千家流茶師，在決定走上與妖魔鬼怪等非人之調和的茶道時，之所以選擇在服裝上加上那一小角的千鳥紋是取其「克服萬難」的寓意。縱使在當初的時代背景下已經知道等在前方的會是什麼樣的一條路，也希望能在艱困中達成那個離經叛道的理想。

    如今那份理想也算是以這種特殊的形式被暫時實現了。而一度象徵著「克服萬難」的千鳥紋也在移動到重箱上後……隨著箱中放置之物的不同而改變了寓意。

    「在這裡應該是取『豐盛』的意思吧？還有這個鳥獸戲畫……是看中了這些鳥獸雖然樣貌不同卻能和樂融融相處在一起的氛圍吧？」

    重箱表面的鳥獸戲畫栩栩如生到像是下一個瞬間就會跑出來加入這場茶會似的。能夠畫出這種效果的人……東雲愣了一下，將視線轉往一旁，正好撞見茶室一角的陰影中，被大老虎陪伴著的鬼族畫師正從大木箱中取出下一幅事先畫好的繪卷並攤開。

    「不只是茶室本身，畫師先生也準備了這些道具嗎？」

    該不會連重箱裡面的東西也一起弄出來了吧？雖然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但卻沒有分辨的方法。重箱中──擺盤精緻的茶懷石無論怎麼看都是真實存在的事物，但那位鬼族畫師可是有著繪物成真的能力呢。

    畢竟當下的時節是春末夏初，選來做成茶懷石的多半是春季食材。

    像是擺在隔間中以水芹、蘿蔔及蕪菁等春野菜炸成的野菜天婦羅，還有將竹筍切片做成的涼拌菜。

    較大的格子下部有櫻鯛和蠑螺的生魚片，上部則是鰆魚握壽司還有──肉質鮮美的初鰹切片。

    「無論是真是假，又或是由假成真……總之就請各位好好享用吧。」

    千靜子的笑容和語調與當初在夢枯庵中面對原家武士時幾乎相同，然而這一次已經不必再抱著必死的覺悟來保護學生了，也不必再殺害隔了這麼久的時間才來到自己這位茶室主人面前的客人了。

    她一擺手，暗處的鬼族畫師就像是事前說好了似地又展開下一幅繪卷。

    帶著櫻花蒔繪的千鳥之杯憑空出現在千靜子手中並自動斟滿了清酒。千靜子向客人們敬了酒，再來酒杯一路傳了下去。

    一有酒的助興，自從千靜子發聲後直到方才都還盡可能想表現得規規矩矩的妖怪們瞬間又亂成一團……也是多虧了有酒，或是藉著酒來麻痺自己對妖怪那根深蒂固的成見、或是早就想好好談談只是缺個契機而已，在場的眾人終於漸漸和妖怪們打成一片。

    當千靜子打開裝有主菓子「紫櫻」的食籠，並想將其分送下去時，一抬起頭就看見了──

    臉龐如雞蛋般光滑的野箆坊看上了其中一位武士的長相，正拉著硯魂為祂畫上同樣的五官，而成為長相參考的武士儘管一臉尷尬還是好好坐在那裡當好參照物；曾經失去孩子的姑獲鳥和喚子鳥安慰著當初接下這個任務後就再也沒能回家，也再也見不到孩子的人。

    有人看著一口就將整份茶懷石連同重箱一起吞下的朱盆和寢肥目瞪口呆，有人望著一邊笑著品嚐菜餚一邊說著「不好吃、不好吃」的天邪鬼一臉納悶；魍魎、一目小僧、波小僧等孩童樣貌的妖怪正和鄰近座位的人們一同期待地看著裝了主菓子的食籠。

    舞首和姥姥火在閒適的氛圍中，伴著茶室內的鬼火一起在空中飛舞。

    外形蒼老的青行燈為幾人講起了他們死後至今，深淵外的世間的變化，不知不覺間幾人的身邊圍了更多妖怪：戴著面具的身後張開羽翼的、身材異常高大卻有著小孩子個性的、在每個大事件的結尾處都會吐出長到足以觸及天花板的舌頭嘿嘿笑著的、聽到一個段落時盤子大的雙眼中就會流出淚水的……

    牛鬼、百目鬼、土蜘蛛……還有更多更多曾經在各地的傳聞中成為討伐對象的妖怪，在這一刻卻能夠與一度作為討伐者的人們相談甚歡。

    ──任務已經結束，又不知道在「地獄」中待了多年的人們，終於能完全從一直以來的束縛中解脫。

    人類與曾經是人類的人、與眾多的妖怪混雜而坐。無論是身上曾經背負著什麼沉重東西的、至今為止仍背負著的、從一而終的嚮往著歡樂氣氛並自在遊戲著的，在這場茶會的前座──至此終於都能露出同樣的笑容。

    一直在暗處配合著千靜子調整茶會上的一切的赤，將這些全都收入眼中，由衷的開心的笑了。

    然後，為了出席這次茶會特別換上了顏色有如乾涸血跡般的赭紅和服的他，一面想著「等一下這些也都要畫下來才行，絕對要記下來才行」。

    一面在虎神的幫助下從木箱底部拿出最大的、也是本日最後的一幅繪卷……「唰」地一聲，將畫攤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