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行奇幻空談

※祈求台灣平安的祭品，拜託了。

紅

    曾經有兩名旅居冬城的男子在一個春末的深夜拉開旅店的大門，跨入外頭的黑暗中。

    那時不要說是月光了，因著連日來隨時都可能下起雨來的陰沉天氣，遮蓋了整個夜空的雲層導致了漫天的星光也無法灑落，白石板的街道上漆黑一片……正值最適合百鬼夜行的夜晚。換作是一般人在這樣的夜晚中大概會怕得連外出都不敢吧？然而——

    或許是因為身上多少都背負了與妖魔鬼怪相關的因果與緣分吧？兩名男子看起來卻都不怎麼害怕的樣子。只是不約而同地回想起了：遇見那名古怪的黑衣男性時，似乎也是在這樣的夜晚。

    「您對『蠑螈淵』這個地方有興趣嗎？」

    那名總是神不知鬼不覺到訪的名黑衣男性，明明有著無庸置疑是屬於人類的外貌，身上的氣質與其說是人類，倒不如說是什麼更深不可測的……原先應該是對任何人來說都遙不可及的，如今卻忙碌奔走於人間的存在。

    那樣令人猜不透想法的存在，或是循著正常路徑被身為茶師的男子帶領著從茶庭進入茶室，或是在身為武士的男子獨自在書庫中查找妖怪文獻時忽然現身於對方身後，在那天晚上都確確實實地將「蠑螈淵」的事告知了兩人。

    那個存在讓他們分別了解了「蠑螈淵」與兩人本身的淵源，讓他們產生「不得不過去一趟」的想法之後，還設下了局來確保兩人最終一定會來到那個地方。

    直到春末的那個夜晚，就是那個存在的預想中──兩人會在舉行儀式後抵達「蠑螈淵」的時間點。

    而也如同那個存在的預想──已經明白身上其實背負著從祖先輩傳下來的仇恨的兩名男子，的確在深夜中踏入了那個繪有栩栩如生的梅林與花與鳥獸戲畫的古怪房間，並在那裡進行了前往「蠑螈淵」的儀式。

    隨後儀式成功了，兩名男子回過神來時，發現他們正身處在蠑螈淵邊緣的那片有如古戰場的百櫻之林中。

    那時的季節分明到了春末，照常理來說櫻花也該凋謝得差不多了，但或許因為「蠑螈淵」是個超脫人間存在的地點，放眼望去百櫻之林中的山櫻和八重櫻還是華麗地滿開著。

    與那些彷彿會一直開到永遠的美麗花朵形成對比的是，櫻樹下躺著的大量破碎奉茶人偶與殘刀斷劍。

    即使人偶殘破的肢體中無法流出鮮血，要是將山櫻樹落下的白色花瓣視為不甘心就這麼死去的眼淚，將八重櫻灑下的粉色花瓣暫且看作人偶與刀劍主人流下的血的話，眼前還真是宛如地獄繪的場景。

    即使如此，枝頭上的櫻花仍舊宛如不知道樹下發生了多悲哀的事似的繼續盛大綻放著。那……看起來明明是普通的櫻花，兩人沿著百櫻之林中的小徑往「蠑螈淵」走去時，卻注意到每朵花飄落時都會很快化為點點螢光。

    一旦注意到了，這些櫻樹就不再是兩人認知中的事不關己，即使能做的事有限，還是努力地想藉由這些螢光來照亮櫻樹下每處黑暗，來點亮咫尺之間的那個巨大深淵與深淵底下那些東西……藉此來撫慰因著執念持續被困於世間，至今為止還一直陷於哀傷中的祂們。

    那也是兩名男子在那個存在設下的局中──必須完成的最後一件事。

    「到了，這裡就是……『蠑螈淵』。」

    說著「蠑螈淵」這個名字的身為茶師的男子，背靠著深淵轉過身來後被燈籠中的火光點亮的大臉，看起來似乎與蠑螈有幾分相似。

    而身為武士的另一名男子，儘管在外表上與蠑螈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但他自己清楚自己和深淵裡的那些東西的本質也是一樣的。

    身為武士本身並不會畏懼不知何時會到來的死亡，但未能完成自身背負的使命卻會成為執著，為此在瀕死之際大概還是會掙扎著尋求不死。然後，如果不幸失足落入了深淵的話──

    不對，不只是身為武士的他，就連必須傳承自身茶道理念的同行者，要是在理想尚未達到之前就遺憾逝去的話──

    大概也和這些亡者一樣，會在「蠑螈淵」裡化為巨大蠑螈的姿態吧？

    到那個時候兩人必定也會和這些蠑螈一樣，邊哀嘆著到了死後還掛念著的遺憾邊徒勞無功地試圖離開深淵，接著一次次重覆力竭摔落的下場……一次次地在摔落後回顧著那些無法完成的遺憾而流下眼淚。然而──

    正因為兩人是以生者的身份來到「蠑螈淵」的，也清楚那些執著與遺憾多半是該由生者來煩惱的事。

    無論從此處離開後未來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弄到最後降臨下來的會不會只剩下壞事，背負著來自祖輩的仇恨的兩名男子，為了讓亡者們解脫的目的……暫時和解了。

    即使眼前面對的是一失足就會萬劫不復的深淵，面前也的確是個解決這延續了不知道多少代的，迫害者與受迫害者之間的仇恨的好機會，可是在這一天中，沒有任何人會被毫無防備地推下去。

    隨後，做足了準備才自願進入「蠑螈淵」的兩人，在蠑螈淵底部解開了亡者們──分屬「和千家流」和「原家」的兩人的祖先們那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心結。

    還為了即將啟程踏上另一段新旅途的祖先們辦起形同告別式的茶會。茶會上的氛圍是前所未有的熱鬧，無論是死去的人們、死後化為妖怪的人們，或是純粹因為喜愛熱鬧氛圍而加入的其他妖魔鬼怪們……全都樂在其中，賓主盡歡。

    等到當茶會結束，與會者們陸陸續續離開，「蠑螈淵」內部也回歸一片黑暗空寂時──

    對亡者來說所有的惡因苦果、一切的愛恨情仇也全都平息了。在粉紅與雪白交錯的花瓣送行下走出那個光只能停留片刻的地獄，從束縛中解脫的祂們……也終於得以在抵達黃泉鄉後好好安息。

    如此，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  ※  ※

    「赤大人最近畫出來的那份，早梅大人叮嚀了只能在我們手裡流傳，絕對不能傳出去的御伽繪『蠑螈淵』紅卷──」

    「無論看了多少次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好不可思議。」

    「雖然是真的，不過『這個世間會有能和妖魔鬼怪一起參與茶會的的原家人』這件事，真的很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好難相信！」

    「那可是原家！那個以斬殺惡妖聞名的原家！」

    「……竟然有能和妖怪和諧共處的人啊，這種事無論過了多久，說出來都不會有多少妖怪會輕易相信的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