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遮雨

 

 

 

下雨了。

大滴大滴的雨點由空中不斷墜落,陰鬱的雨雲遮蔽了頭頂上的整片天空,連一絲日光都無法穿透,密密實實地將一切掩蓋了起來。在雲層間,隱約能看見龍群修長的身影。

久旱之後,降下的甘霖及時滋潤了地上的萬物,無論是失去生氣的花草樹木,或是乾涸龜裂的土地,全部都因為這場雨而得到稍稍得到喘息的機會。然而,此處卻是一處荒廢無人煙的古戰場。

這些再度回復生意盎然的野花雜草,與一旁蒼白、眼神空洞的骸骨相襯之下,卻反而予人一種詭譎陰森的感覺。

近半被掩埋在土裡,斷裂、已有部份生鏽的刀劍在雨滴的沖刷之下也失去了最後的光澤。地上逐漸積起了小小的水窪、四周的一切幾乎都籠罩在陰影之中,遮去了日光並且不斷降下的雨勢,彷彿有誰在雲層之上嚎啕大哭著一般。

過去,在好幾十年前的那場合戰中,也有某個人是在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場景中,在與此時一樣的日遮雨中,因為身上所受的傷已經超出了身體的負荷,而緩緩倒下的。

──一面呢喃著「我還不能死去」。

雨勢漸漸變大。

   

在這裡把時間稍稍往回推一點。

由於這幾天沒有接下新的委託,而他自己也在虎神的「耳提面命」之下,難得過了幾天沒有熬夜、飲食正常的規律生活,今天的畫師──朽紅葉赤很早就醒來了。

他小心翼翼地繞過仍在沉睡之中,不時還咕噥個幾句夢話的虎神,一點一點的,試著在不發出一點聲音的情況下拉開紙拉門,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

儘管今天的天空看起來有些陰翳,似乎再過一下就要下起大雨了,這卻絲毫不影響赤的心情──今天是遊走在春夏秋冬四大城間的行商人來訪紅葉堂的日子,這一次行商人又會帶來什麼樣的畫作?在這些畫作背後又有著什麼樣的故事?光只是想像,一襲紅衣的青年畫師就期待了起來。

踩著輕快的步伐快速走過緣廊,一時之間被興奮感和期待感給沖昏了頭的畫師,模模糊糊中忽然想起了什麼事。

對了,在那之前──

──雖然今天不太可能出門,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先把油紙傘準備好吧。

畢竟之前曾經有過行商人剛走,他也正高高興興地看著畫的時候,妖怪們的委託就來了的前例。

那時的天氣狀況和今天相同,天空被灰中帶黑的厚重雲層給完全遮住了,幾乎看不見出巡的日神,也感受不到一點日光的溫度。明明已經是清晨了,就連白石板的街道都失去了過往的光澤,四周籠罩在緩慢擴散、加深的陰影之中,彷彿現下的一切只不過是路過的荒神或捉弄人的貍貓做出的幻像,真正的黎明還尚未到來似的。而那一天,在他剛踏出店門後不久,傾盆大雨也的確一下就下來了。

再之後,在理所當然地被淋得正著的他終於解決了妖怪們的委託,冒雨回到紅葉堂後,一拉開門,就看見黑著一張臉的虎神──

撇開預期中一連串長長的說教不說,後來的幾天他似乎還因此發了高燒,就算燒有時退了,卻還是全身無力、腦袋昏昏沉沉的。

鬼族的身體與人類相較之下要強韌上許多,他也不太清楚那時怎麼會只因為淋了一點雨就變成那樣,明明平時就算熬夜畫個三天身體也不會出什麼問題的……就那麼一次,病得特別嚴重。

儘管那場病嚴重歸嚴重,到頭來還不至於危及性命,卻也讓他無法及時記下在那一次的委託中領會到、體驗到的一切。雖然急著想要畫下來,直到病好之前仍然沒有足夠的體力拾起畫筆;而病好之後,拾起畫筆在白紙上畫下第一筆時,卻又覺得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赤還記得那一天最後還是把畫作完成的自己,曾經捧著畫紙,無奈地苦笑著,這麼對虎神說著:「沒辦法呀,當下感受到的氛圍與體悟,那時想要傳達的心意、情緒與理想可是稍縱即逝的,無論之後再有多麼相似的感覺,也已經與那時不同了。一旦錯過的話,就再也找不回來,也畫不出和那時相同的畫了……」

因此,可不能讓那時的事情再發生一次──畫師一面將掛在店門口的牌子翻回「營業中」,一面暗自下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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