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行奇幻空談

※在妖怪登場的部份稍微借鑑了一下霜島桂老師「封殺鬼選集」中的寫法，也推薦大家去閱讀原作品，和霜島桂老師筆下優美的世界相比，我這只能算是粗劣低俗的模仿而已。

──赤大人，那是來自黃泉國度的使者啊，我知道自己的病況，至少想為自己七十幾年活過的歲月做個總結。至少也想弄清楚那個隨意在我心裡留下身影，卻又突然離去的人到底是誰……

──就算那個人到頭來只是出於有趣而擅自玩弄我的感情，對我這個來日不多的老人也無所謂了，我只想知道真相……

「這次的委託不太好解決呀……」

從城西回到紅葉堂時，已經接近向晚了，即使離真正的夜晚還有一段時間，換作一般的商人可能會趁這個時間盡可能多拉一些客人，古畫店紅葉堂卻早早就掛上了「打烊」的牌子。

一人一虎在紅葉堂後的和室中休息，一個陶瓷茶壺正在火盆上擱著。冷風不斷從紙門的隙縫灌入，好在紅葉堂的方位是坐東朝西，在夏天時入射熱辣辣的陽光，能夠多少除去屋內的濕氣，讓古畫卷較不易為霉所占據。冬天時則不會遭受北風的直接侵襲，雖然不像其他坐北朝南的房屋還能兼顧風水，赤已經滿足了。

正當赤想在火盆中再添些炭火時，懶洋洋趴在火盆旁的虎神冷不防開口了。

「每次牽扯到黃泉鄉的那些人，事情總是會變得很麻煩，我看這次不要再介入的好，否則弄不好可能會整個人被拉下去。」大老虎改趴而臥，眼睛瞇成了一條細線，似乎很享受這小小的溫暖，勸告卻帶有幾分尖銳。

赤愣了一下，才想到大老虎的顧慮是從何而來，他苦笑著搖搖頭：「這次的委託是非接不可……放心吧，我想這次閻王他們應該不會介入。」

「什麼意思？你今天不是也看見那個一身黑的童子了嗎？不要每次都只靠直覺判斷啊！」虎神猛然張大雙眼。

「一身黑不代表一定就是黃泉那邊的人。」

赤倒了杯熱茶，手捧茶杯卻沒有想要啜飲的意思，他只是看著冉冉上升的白色水霧，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虎神也就由著他去了，反正在兩人認識的這幾年中，在每次有委託時總會見到這樣的畫師，藉由神遊來將自己帶入故事的畫師，對比激烈的情緒起伏，恍神也只是小事。

虎神一開始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的，祂打算安安穩穩地倦縮成一團打個盹，卻突然跳了起來──因為籠罩著整個和室的濃厚霧氣。

「喂！赤！」

赤仍舊維持著同一個姿勢，手中杯子的茶卻起了變化，蒸騰的水霧不斷由茶杯中湧現，瀰漫在整個房間中，煙霧密布的和室恍若神祇的國度，在水霧中若隱若現的淡灰輪廓，有一種特殊的朦朧美。

但虎神所在意的並不是這個。

和室中擺著為數眾多的古畫卷，其中有幾張是虎神最喜歡的，更何況畫師每次只要畫卷有什麼損失都會意志消沉一陣子，祂可不想看到那樣的畫師……

情急之下，祂全身上下的黑色花紋泛出金色柔和的光芒，所及之處的水霧像是被驅趕似地急急奔逃著，從紙拉門和牆縫爭先恐後地流竄出外，在夜裡消失得無影無蹤。驅走水霧後的和室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火盆中的火仍然熾烈地燒著，可以說在方才水霧奔騰的情況下不熄滅還真是個奇蹟。

赤回過神來，對著虎神毫無心機的笑著。

「我想這兩件委託應該是有所關連的，如果想解決的話，還是要到獸原裡去找妖怪們打聽一些事，畢竟五十年前的事祂們比我們還要清楚。」

虎神睨了他一眼，認命地起身準備出門，只是按捺下心頭想要大罵的衝動，暗暗又嘆了口氣。

※  ※  ※

兩道身影在夜深時寂靜的冬城中穿梭著，移動速度之快讓妖怪們只能看見模糊的黑色身影，更別提人類的雙眼了。虎神以極快的速度跟在赤身邊，對於非人的他們而言，夜晚是最不需要顧忌，最適合活動的時間。

繞過因為妖怪侵擾而造成的空屋區，踏過青苔蔓生的白石板街道，儘管已過十五夜，月輝依舊如往常般溫和燦爛，遍灑著月光，銀亮的街道就像是往無盡遠方延伸的神靈之道一般。

出了東邊城門之後，他們兩個絲毫沒有放慢速度，準確地往獸原上一個特定的地方衝去──藏於荒草叢生的獸原中的「百梅林」，美麗的妖怪聚集地。

只是，才剛踏入百梅林，一人一虎就徹底愣在原地。

被蒼勁樸拙的百年梅樹所圍繞著的妖怪集散地，狐火與鬼火等等，隨興地自由穿梭在尚未綻放光彩的梅花花苞之間，與人類慶典相同的熱鬧氛圍，唯一不同的是參與祭典的人物角色。

臉龐如雞蛋般光滑、甚至沒有五官的，血盆大口裂至耳邊的，像野獸般身上長滿硬毛的，擁有碩大華麗的鳥翼的，怪異的長手長腳長脖子的，各式各樣的外表。酒吞童子、喚子鳥、黑川主……各式各樣來自不同地區鄉野傳說中的妖怪，現在卻和樂融融地相處在一起。妖怪們實在玩得太高興，一時之間竟沒有留意到畫師的來到。

赤之所以會愣住，並不是因為看見妖怪們相處的景況，而是由於百梅林中的景致與他一天前到來時實在是有太大的變化。

在白晝時可用來遮陽的簡陋篷子疏疏落落地立了兩三個──妖怪從不在意數量多寡，夠不夠等問題──作為裝飾的屏風倒是擺了不少，虎神驚訝地發現，屏風上精美的地獄圖，從筆調、布局、風格到配色都是祂熟悉不已的，看來應該是出於身旁畫師之手。

估計妖怪們已經找好梅祭上負責表演取樂的人了，美酒與下酒菜應該晚一點才會送來，赤不只一次佩服過這些妖怪的高效率。

「赤大人，有什麼事嗎？難道是委託有進展了？」蒼老沙啞的聲音由一旁傳來，赤聞言驚喜地轉過身，露出安心的笑容。

提著燈燭的妖怪，青行燈，獸原上年紀最大的妖怪。在人類的鄉野傳說中，祂本是鬼門的守門人，利用「百鬼燈」遊戲集齊一百個恐怖與詭異後，將人拉入黃泉鄉。見識過許多有趣與無趣之事，博知鄉野傳說的祂儼然就是妖怪們的狂言師。

赤說明了來意之後，青行燈點了點頭，並沒有立即正面回應，而是點起詭異光暈的小燈，帶著畫師和大老虎遠離雜沓之處，踏上無路之路，無路之路的盡頭是百梅林的深處，一個同樣是梅樹圍繞，但較清靜幽深的地方。

三者在巨大的屏風前披草而坐，屏風上用金銀細線繡上含苞待放的梅花，這裡是只有身份高貴的妖怪或神祇才能進入的地方。

「五十年前發生了很多事啊……」青行燈感慨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