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一開始只是一片如墨般的漆黑。

而後轉為無邊無際的皚皚雪白。

接著,由一個小點,褐色的梅枝與點點綠葉向四面八方不斷延伸,在其中又被加入了代表春季的活潑色調,赭紅、青藍、穗黃、菘靛、火鶴紅、纈紫……

不知過了多久後,房中,沾滿各種色彩的畫筆終於垂下。赤站在牆前,滿意地看著適才完成的畫作。

「畫師大人果真神乎其技啊,只是每年都拜訪您修繪『神之閣』,會不會太麻煩您了?」

穿著黑色和服的年輕禰宜走進房間,讚嘆地打量著牆面上繁複的圖樣,從配色到佈局全都恰到好處,當世這麼完美的圖大概找不到第二件了。雖然已經看過好幾次,畫師的高超功力,還是讓他不禁為之驚嘆。

「不麻煩呀,畢竟是神明要留宿的房間,一年修繪一次,我還覺得太少了呢。」

赤與年輕禰宜攀談著,手邊卻加快速度將畫具收好,向禰宜點頭示意後走出位於神社一旁的神之閣。金烏正由東方緩緩飛升,揭開一天的序幕,畫師這才猛然驚覺自己專注地畫了一整夜。

虎神由樹後走出,見到畫師後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悶哼了一聲──顯然還在生他的氣。畫師苦笑著想。

「虎神,對不起嘛,要是早知道神迎大人後來會自己跑來,把一切交待清楚,我在那幾天就不用拖著你到處跑了。雖然說神迎大人來找我時,我已經差不多拼湊出真相了……祂也只是交待了祂和早梅大人,早梅大人和鶯夫人的關係而已……」

畫師試著想解釋,卻似乎越描越黑。

「我早該在看見附喪神上神迎大人的落款,或是由寒鴉染上的香味聯想到樹神,由梅樹上的神光聯想到家庭守護神,更應該早幾天就推測出他們兩個是不同的人,得知神迎大人的雙生傳說後,我還在想,神迎大人能看見妖怪,說不定早就察覺早梅大人的真正身──」

「好了。」

虎神斜睨著不斷向祂道歉的畫師,儘管眼中仍帶有不快,語調卻稍稍放緩了些:「我是想問,那麼粗糙的婚禮,後續真的沒問題嗎?」

「婚禮的程序是由人所制定,神祇是不會去管那些的。」赤暗暗鬆了口氣,「對於神祇來說,祂們注重的只有誓約,僅此而已。」

緩步走下石階,畫師無意識地向城西的方向望了一望。

離鶯夫人辭世也有一段時間了,他和虎神在那次之後再也沒到過遠野家分家,自然也不知道鶯夫人的後事處理得怎麼樣。

至於繪卷的附喪神,在那之後沒幾天就一蹦一跳的到紅葉堂住下了,看起來很有活力的祂似乎從主人死亡的打擊中振作起來了,現在正愉快地擔任紅葉堂的看門者。

「鶯夫人不應該這麼早走,根本不需要大費周章準備婚禮,假使祓除寒鴉,鶯夫人的身體就會很快復原,如此一來也不用犧牲附喪神。」虎神突然冷冷地加了一句,「黃泉鄉那邊的人打算來找早梅理論,現在的結果真的比較好嗎?」

「我只是覺得這樣比較好。」畫師眺望微白的天際,淡淡地開口,「沒辦法呀,這次的委託說不定關係著人類、神祇與妖怪未來的發展,能夠同時讓每個人都幸福的方法,我也只能想到這個了。」

好不容易,戒慎恐懼僵持了五十年的關係終於出現一道曙光,也許未來的某一天,三方能夠沒有任何害怕、厭惡與迫害,融洽地生活在一起,回到許久以前。

「梅祭,美麗卻又隱含悲傷的名字。『梅』,在冬末春初,結束與開始交錯之時綻放。『祭』除了能夠解釋為慶典之外,也有祭祀、告別式的含意。說到底,梅祭其實就是在終始之時所舉辦的告別式啊……」

畫師想起一位總是為自己著想的朋友曾經說過的話,他和那位朋友也是由於人類對非人者的偏見與歧視,才會分開的。

他無法、也不知道該如何傳達自己的心意給遠行的朋友,朋友如今還流離失所,被人類驅逐,無法在人類的社會中找到一席之地嗎?赤不敢再想下去,因為只要一想起,悔恨與悲哀就會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於是,他做出一個看似消極的決定。

「回去吧。」

──如果持續喚回他人的幸福,有天兩人失去的幸福也總會回歸的吧。

畫師一直這麼相信著。

「我們回紅葉堂去吧,附喪神還在等我們呢。」畫師帶著些許無奈,溫柔地笑笑。

冬天過去,春天就要到來。畫師和大老虎步下階梯,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早晨的街道上。

在城東的一個小角落,古畫店紅葉堂靜靜地掛起了「營業中」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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